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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仙魔殊途如何相恋/上邪 (琉小歌)


  而童殊在景决的视线要寻到他时,仓促低下了头,他避开了最后对视的机会,拨弦弹起了《往生极乐曲》与《百鬼升天调》。
  这两个曲子童殊曾在魇坊中弹过,那一次他用一把破破烂烂的琵琶送走了滞留魇坊的鬼魂。
  那次景决也听过,是以景决听懂曲子时便知道童殊要送不死阵那些不得安息的灵魂去冥界。
  于是景决立刻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斩杀这些被虫子控制的躯体,放出灵魂。
  他俩是默契的,默契到见面以来,可以放下那些理不清的纠葛,配合得天衣无缝。
  -
  两仪生死阵在上邪琵琶的弦音中从即将崩塌之势中被拉了回来,阵形补得无声无息,就像从未有过危机。
  而童殊的内丹已燃到最炽。
  燃烧内丹能短时激发灵力,好处是能让人如日中天,坏处是一旦燃过了便是道消丹灭,极有效,也极惨烈。此事,温酒卿曾做过,被童殊及时发现了,在温酒卿的内丹没有燃到最炽之前,将温酒卿拦了回来。
  盛极必衰,童殊没有给自己留后路。
  在内丹转动开始变缓时,童殊脑中飞快地盘算了目前的战局,他终于低低地笑了出来。
  这是他今日最轻松的一个笑。
  因为他想到,其他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操心,他只要把最难对付的不死阵摆平,剩下的事情景决一定会安排的很好。
  景决这样的人,倘若不当情人,确实是天底下最好的伙伴。
  童殊不由想起刚重生时,与景决同行,他在女儿节上第一次逃跑前就曾为离开景决这样的伙伴感到遗憾。
  这一次离开,他仍然感到遗憾。
  在这样的遗憾中,他以魇门阙的术法向忆霄传了一道令:“放血,除虫,净神,莫杀生。”
  -
  有两仪生死阵在,景决用无剑境对抗几千人的不死阵不算棘手,但也没有轻松到能轻易离阵。
  他听着上邪琵琶的琴声,知道童殊就在芙蓉正殿的高处,他面对的替阵人数众多,还要防着这些人自相残杀,无剑境笼罩之处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和分神。
  可他心中隐隐升起不安。
  他觉得童殊不对劲。
  自两仪生死阵升起后,童殊就不对劲。这种不对劲来自于童殊的正常。持久的对战消耗,童殊竟然能做到滴水不漏?虽然可以用景决承担了大部分战力来解释,但童殊的表现还是太正常了。
  毕竟童殊没有魔王境。
  景决的不安转为担忧,困于阵中,让他无法分心太过,这种无计可施变本加厉地让担忧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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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殊两曲弹完,抬指离开了琴弦。
  上邪琵琶的五弦尤自震动,琴音自鸣。
  童殊累得轻轻喘息,他眷恋地拂着琴边的木缘,低声说:“上邪,我该去送兄弟姐妹们一程。此去路远,你且耐心等我。”
  他这副身体已经支撑不住这样的消耗,最后弹的这一遍凝尽了灵力,收指之时,指节一截截地脱臼,他疼得面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滑下额头。
  转小的雨点如同细丝,拂在童殊面上,浇着他体内翻腾的疼痛,又冻着他发着寒战的身体。
  童殊不稳定的元神少了奇楠追魂索的固定,有了脱离身体的趋势。
  身上七颗锁魂钉的颜色由浅入深,艳红的钉眼缓缓地滴出血来,终于再也束不住体内的元神,难以为继地自体内冒出,一颗颗滑落。
  当第七颗锁魂钉也掉到瓦片上时,童殊脖颈上那颗玄色镇元珠绳断珠裂,噼啪一声摔碎了。
  童殊的元神剧烈晃了一下,开始脱离这副残破羸弱的身体。
  童殊用这副身体的眼睛最后望了一眼兢兢业业在维持无剑境景决,他低声地说:“相忘于江湖罢。”
  他还是没有叫景决的任何一个称呼。
  绝决的像是不记得景决的名字一般。
  雨呜咽着,呜咽着,终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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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决耗尽最后一点灵力将不死阵替阵的几千人捆缚住,拿臬司剑撑了一下,稳住了身形。他极力掩饰着脚步的虚浮,来到了芙蓉正殿下。
  雨停后,山林间升起草木清香。屋檐上的积水未落尽,水点滴嗒地落在他脚边,他抬头望着屋脊上坐着的童殊。
  童殊抱着上邪琵琶,端正身姿,目视前方。
  上邪琵琶还在弹,远看着,就像是童殊还在拂琴。
  定睛细看,便能发现,童殊的手虚掩着扶着弦旁的琴面,五指畸形地垂着。
  景决的手指似有感应般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像是跟着童殊那十指一样,节节脱臼。
  景决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他眼眶红得突然,看似要痛哭。
  然而,他竟然逼出了一个苍凉的笑意,他告诉自己一定是想太多了,身形抑制不住哆嗦地跃上了屋檐。
  事实上,上苍没有给他惊喜,童殊也没有给他留有余地。
  景决看到了散落在瓦片间的锁魂钉,以及那颗摔碎的镇元珠。
  没有人比景决更熟悉童殊这副身体。
  这副身体与童殊的元神不是完全契合,离了这几样宝贝,童殊的元神就要离体。
  景决离“童殊”只有几步之遥。
  他所站的位置,正挡着“童殊”远望的视线,这看起来便像是童殊在认真地瞧着他。
  景决轻声地唤:“童殊。”
  第一个字气息不稳,第二个字已是哽住。
  那个“童殊”没有应他。
  景决突然意识到什么,猝然转身,望向两仪生死阵的死门。
  他看到一千二百位芙蓉山弟子的元神在死门的深处越走越远,它们像被什么召唤着,跟着什么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景决知道,童殊就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召唤领路的人。
  在景决的注目中,两仪生死阵的死门缓缓阖上。
  景决全都明白了。
  他望着残忍地关上的死门,突兀地笑了下:“陆冰释,这是第六次。”
  已经没有人会在意,他是否会为这样的不告而别而生气。
  景决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又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他做事只问是非不问人情,他爱一个人爱到骨里,恨一件事时又嫉恶如仇。
  他曾想,陆殊是变数,他的人生如果没有遇到陆殊,他将如一潭冷水,为奉天执道奉献一生。
  他是天生的执道者,也是注定的殉道者。
  但他现在不那般想了。
  他觉得自己注定会遇到陆殊,注定要为陆殊爱得死去活来。
  他是那般渴望和执爱着陆殊那样的鲜活,就算十三岁没有遇到,十六岁没有动心,在二十岁、三十岁甚至更大的年纪里,他遇到陆殊仍是会沉沦。
  景决缓缓地走向“童殊”。
  这几步,是他走过最远的路。
  他疲惫地跪在“童殊”身前,他一双手颤了那么久,仔细地地拾起七颗锁魂钉和镇元珠碎片。
  然后将这些东西攥紧在手心,手掌被刺破,鲜血直流。
  景决无知无觉地加了力,将这些残破的宝贝握成细砂,砂颗混着血粘成一团,他将这一团东西放进“童殊”的胸口。
  想要还圆如初。
  他只有对着童殊是脆弱的,是会流血的,他抬起满是鲜血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童殊”的脸,声音颤抖:“我自知没有资格生气,但我还是生气了。”
  “你可以不回头,但不要不告而别。”
  “童殊,如果这是你给我的惩罚,我认罪伏诛。”
  “可你不能连个刑期也不给我。”
  “你……”
  “我……”
  景决有无数的话堵在咽喉,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最后无力地道:
  “对不起。”
  “我很难过——”
  景决哭了。
  臬司大人抖着肩膀,压抑地,慢慢哭了出来。
  ---
  冉清萍在将傅谨的元神彻底稳固进灯芯之后,用童殊教他的手决,穿膛取出了傅谨心口上那只母虫。
  无数只子虫爬出傅谨的尸身,想要跟着母虫走,但摄于母虫身上笼罩的上人灵光,抖着翅膀不敢上前。
  冉清萍提着灯笼走出了芙蓉正殿。
  他停在屋檐下时,已经听不到景决的哭泣声。
  景决木然地提起臬司剑,他的眼睛是肿的,目光却郑重而冰冷。
  冉清萍从臬司剑的低吟中听出了景决此时的战意,他道:“我以为你会崩溃。”
  景决跃下屋檐,道:“我不能。”
  冉清萍道:“没有谁一定不能做什么事。”
  “我不能。”景决重复着,走近冉清萍,他瞧了一眼那盏灯,“我的身后没有人替我,我不能。”
  冉清萍:“你何必逼自己到这等地步。”
  景决缓缓跪下,向冉清萍致敬和道歉。
  冉清萍扶他,他不肯起。
  他问:“上人,您燃尽金丹是何感受?是解脱么?”
  冉清萍便受了他这一跪,道:“慎微,你想解脱么?”
  景决黯然垂头:“慎微不能。”
  冉清萍微微一怔:“你是说?”
  景决抬首,眼中含泪,而泪光并不能洗去他眸中的坚毅,他没有被击垮,掷地有声地道:“辛五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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