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层炸弹的启动信号连接在诺文登公爵身上,当他死亡之时便启动计时,爆发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自然时间归零;另一种则是被目标引线引动。
当西斯和克维尔都离开既定侦查范围时,定时炸弹将提前引爆。
他们的生命被拴在死亡之上,踩踏不过危机,只是火光的陪葬品。
西斯看不见光屏上的内容,亦分析不出其中的意思。他仅是感觉到克维尔的指尖冷的像块冰,呼吸极为沉重,鲜少出现的无力感近乎淹没一切。西斯试图在黑暗中摸索克维尔的轮廓,却被他攥住指尖。
他的动作急切又果决,像是把生命的全部押在这一握。
紧接着,哨兵带着失明的向导跑了起来。
颠簸的路途不太遥远,模糊的双眼看不清前方的光亮。克维尔将所有可能发生险情的路线规避,沿着来时的路折返而回,整个实验室被倒计时的播报音笼罩,如死神的脚步临近。
“112,111,110……”
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上残留凝固的血块,被层层子弹射穿的地面像碎裂的马蜂窝,忽明忽暗的灯光将白色绸缎披在两人身上,少将金色的发丝在空中跃动,而后又沉重地落回脖颈。
“78,77,76……”
突如其来的停顿让西斯刹不住闸,他撞在克维尔怀里,机甲待机的浩大嗡鸣声夺走他全部的听力,尽管看不清事物,西斯仍能感觉到自己被逆阳巨大的身躯笼罩在内。
“对不起。”克维尔最后伸手揽住西斯的腰,他的呼吸炽热到快要烧起来,一向温柔的嗓音里含着些隐秘的哽咽音调。西斯所看不见的是克维尔含着无力的双眼,闪着被命运碾碎的、属于蓝宝石的最后光泽。
莫大的恐慌席卷向导的心脏,他在此刻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西斯的眼泪奔涌而出,于无声中坠落在地上,又和血水混合。克维尔的指尖仍旧冰凉,在触及向导脸庞的一刹却难得富有温度。
我只有虚假的温热,但你让它变得真实。
“66,65,64……”
“我必须留在这里,我们没法都走出去。”克维尔的声音很低、很轻,他凝视着西斯的脸,轻吻在向导的眉心。
底层炸弹的爆炸力波及范围可从地底到高空三千米,目标引线的探测范围仅仅是地表距离,逆阳的防御力无法抵挡爆炸冲击,如果克维尔和西斯一同离开,他们必定会因距离过近而被融化在爆炸中心。
西斯死死扯着克维尔的衣角,僵硬的指尖仿佛生锈的铁丝,顽固地挽留他手里紧攥的一切。
那就一起死吧,不要让我一个人离开。西斯嘶哑着声音,嚎叫着没法出口的话。
“听话,西斯。”克维尔的温柔消失了,刻在哨兵骨子里的强硬与霸道在此刻显露无遗,他握住西斯的手腕逼他脱离,将目不能视的向导抱进机甲的驾驶舱。
深蓝幽光倾覆而下,人工智能冰冷的报告声淹没克维尔最后的话语。
哨兵说:活下去。
神为何如此残酷冷漠,既然万幸能够将你失而复得,为何还要再次得而复失。
“53,52,51……”
克维尔将航行目标锁定,转换成人工智能自动驾驶,少将的发丝被光芒染成如夜色一般的黑,他决绝地关闭舱门,离开他的向导。
与来时无甚区别的机甲在瞬间亮起深紫色的灯光,炯炯有神的双眼冷漠地俯视着那站在血海与废墟中心的、它曾经的主人。加速器开启时的飓风近乎让克维尔难以睁眼,他抬手挡在眉心,染着鲜血的衣服在风里猎猎起舞。
他像一根屹立不倒的标杆,矗立在这片即将泯灭成灰烬的土地。
他其实后悔了的,后悔和西斯结合——只要他们没结合,他的向导就不会在日后再承受一遍失去哨兵的痛苦,灵魂被分裂剥离的感觉太过残忍,不该是西斯要经历的。
他们做过很多约定,哨兵幻想过有向导的未来会是如何:会有一个很盛大的婚礼,他们会受到所有人的祝福;他特意去给他的向导定做了一架很酷的机甲,可以与逆阳并排停放在现龙组的机甲存放库里;西斯可以在他家的小花园里开茶话会,也许妮娜夫人会拉着儿媳妇插花;他们可以一起出现在国家优秀青年的频道栏目里,分享有趣的事情。
可他回不去了。
他的向导是很坚强的孩子,一定能从伤痛中走出来,他不担心。
西斯以后会遇见更好的人:能陪他走下去,能好好保护他。不会再像自己一样,做了守护人家一辈子的决定,最终却半途而废。
只是……
“求你,别忘记我。”克维尔呢喃出声。
克维尔忘不了最初见到西斯的情景,意气风发的青年穿着干净的白T,隐着狡黠和傲气的眸子在人群中打量游移,最终定格在他身上。向导的发丝是深邃的黑,眼睛也是,却从未有任何阴霾与暴戾。他总会在开心时摆出逗弄的姿态,不开心就缩起来,像极了猫咪。
“39,38,37……”
神蒙住了他的眼睛,搁浅了他的恋情。
……
浓缩的底层炸弹从地底奔涌而来,星球深处的内核像是被掘土机翻搅,从内而外的爆炸将半颗星球的地表面貌重新塑造。崩塌的世界在混乱中失衡,拔地而起的能量波袭上高空,在一道从地底飞出的深紫色光芒之后,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
白光吞没地壳边缘,宛如弹弓拉平,连环爆破的光芒将半边天空点亮。空中悬浮的现龙军团战舰同时出现信号中断等状况,蜂窝状防爆盾牌在张开后层层碎裂,整个天空都被搅乱,充斥着各处警报的杂音。
光明与灰烬,漫上了整片土地。
正文 披上你的旗帜
帝国历447年的冬天,平凡人在寒夜中生起炉火闲谈八卦;失业者攥着手里的简历四处碰壁;帝国军人准假探望亲人;首都星的长街挂出红绿色喜庆彩灯,庆祝448年的到来。
有人坐在至高位上擦拭带血的配枪,将帝国版图收于麾下;有人于悄然间变换身份,为权力和利益揭下伪装的面具;有人的阴谋就此揭发,丑恶置于人民面前接受口诛笔伐;也有人在逼仄的房间里囿于过去,怀着惨切期望与现实对峙。
魁利星爆炸后,现龙组在最近的一颗荒星上查到了逆阳的信号源,他们赶到时机甲正停在荒原之上,被爆炸波融化外甲壳的机甲浑身暴露机械线路。亚力克和卓可带着众人废了极大力气才把扭曲变形的驾驶舱打开,入眼的却是早已昏迷的西斯。
疯狂流窜的精神力无差别攻向面前所有人,他已经陷入混乱之中,根本不顾来者何人。
没人再提起有关GS07的任何事,尤其在克维尔战死之后。
帝国的冬天很快就来了,说是冬天,实际也不过是温度降了些许。晶莹的雪花从苍茫的天空落下,触到地上又眨眼不见。挂着喜庆告示牌的松树上或许会残留少许,直到被穿着棉衣出来溜达的小孩子抖落下去。
日子看起来过得缓慢,但转折总在不经意的某天便来到,让人错觉今天和昨天竟然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比如昨天还在谈话中出声的老皇帝,今天就病危下葬;昨天还是皇女的薇薇安·拉塞尔殿下,今天就在悲痛中接下带领帝国走向繁荣的重任;昨天还横行碎落星带的梅尔特星盗团,今天就向新加冕的女皇俯首称臣;昨天还死在棺材里好几年的前帝国公爵,今天就突然在暗处预谋了许多颠覆帝国的可怖计划,罪行揭露。
至于昨天还在被全帝国通缉的实验体,今天就有传言说是个误会。
今天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它偷走了太多常识。
而这个冬天,对于帝国哨向恢复所的很多人来说都极其难捱,不单是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工资不给、伙食差到难以下咽、楼上新领导整天跑来视察、上班玩光脑都会被扣款,还要眼红隔壁哨向劳教所的兄弟吃香喝辣,更令人讨厌的,是新来的Z77号病房的向导实在难对付。
贾帕是所有倒霉蛋中最倒霉的那个,因为他负责照看Z77号病房的那个黑发向导。
帝国哨向恢复所是一个性质极为特殊的地方,它专门收容因结合哨兵或向导死亡而产生创伤应激障碍的哨向人群,来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一进恢复所的病房简直就是大型群魔乱舞现场,各种神经质他都见过、都对付过,唯一苦恼的就是新来的那个Z77。
他总记得Z77号的病人第一次来恢复所的情景,那天广场的砖瓦地面上残留着薄雪,被来往人群踩成乌漆麻黑的颜色。好几年只开小门的废旧铁栅栏在昨夜被粉刷一新,大开着像是要迎接什么贵客。连平时只在办公室颐指气使的领导都要亲自下来迎接。
贾帕以为是什么王公贵族来了,便抻长脖子去望,好半天才等见一辆缓慢驶来的车。
好像是囚车,关押重犯的那种。
为了一个囚犯粉刷大门?留着钱给午饭加个鸡腿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