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在天,星河在水。
风吹过,波纹由远及近地荡起来,泛着粼粼的光。
迟宁听见顾凌霄问:“那师尊喜欢什么样的人?”
迟宁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郁峤临走时也这样问他:“不知什么样的人能得迟仙尊青眼。”
这问题迟宁从未细想过。年少时意气风发,心性像匹烈马不爱受拘束,后来收了徒弟就认真养孩子,再后来顾凌霄堕了魔,迟宁就更不敢想了。
而且迟宁还和别人不一样,他是长了松松软软的羽毛的。小时候师兄会骗他变成原身,托在手心里摸他的毛。
人类定义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
迟宁喜欢亮晶晶的夜明珠,也喜欢别人给他顺毛,但他不觉得这样便能把真心托付出去。
左思右想十分为难,他索性扯了个谎糊弄崽崽:“我修的是无情道,不会有什么道侣的。”
听到这个答案,顾凌霄算不上开心。
无情道,修的是无欲无情无挂无碍。
迟宁不会喜欢郁峤,也不会喜欢任何人。
“那就不要去喜欢别人,等我长大。”顾凌霄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迟宁在夜风中久站,指尖都冻冷了,他未听清顾凌霄的话,下意识答了一声:“好。”
第14章 “我的人”
晨光微亮,四下寂静。
迟宁倚着玉榻看书,青鸢立在他肩上顺羽毛。
忽而天边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是道惊慌的呼喊:“师尊呐,救救我。”
迟宁翻书的手指顿了顿,肩头的青鸟也惊地掠起,飞回笼里躲避。
宗岱衣袖上起了火,御剑往迟宁这里赶:“这次的雷劫太凶了,我要被烧着了!”
雷劫被宗岱引来了摇光殿,轰轰咔咔几声后,院子里狼藉一片,一棵桃树被削去了一段树枝。
迟宁嫌弃道:“回这里干什么,找个无人的地方自己渡劫。”
“师尊你好偏心,”宗岱边挡雷劫边抗议,“师弟渡劫时你次次都守在旁边给他护法,到了我,你就忍心看我被雷劈成焦炭。”
摇光殿檐下的灯笼坠了下来,消磨了迟宁最后一丝身为师尊的耐心。
顾凌霄多省心啊,哪像这位大弟子?
“宗岱!”迟宁扔给宗岱一副金丝护甲,道:“滚去后山。”
宗岱穿着护甲逃走了,迟宁弯腰去捡那只灯笼。
灯笼的骨架散开,几只竹条斜伸出来,里面长明的灯芯也熄了。
迟宁心疼地把灯笼拢在怀里,下意识想叫顾凌霄过来修。
张了张口才想到,顾凌霄外出游历,下山将近三个月了。
“怎么不长记性,”迟宁摇头笑笑,“总想他做什么?”
山中岁月一晃而逝。
迟宁觉得不过看了几次梅花落,煎了几番新春茶,他那个软乎乎的小徒弟就长成了轩朗如玉的少年。
不能叫小徒弟崽崽了,因为顾凌霄的个头窜得比迟宁还要高一些,
顾凌霄修为涨地更快,达到金丹期后,他从深林里走出,抱着长剑,站定在迟宁身旁,温声叫:“师尊。”
气度出众,风采卓然。
迟宁当时生出一种孩子很争气的满足感。
费了好长时间收拾完被宗岱搞的乱糟糟的院子,迟宁回了殿内,发现桌上多了封信笺。
信封上写了几个潇洒大字:师尊亲启。
是顾凌霄寄来的。
迟宁拆开信封准备看,一只盛药的玉碗就被放到了他面前。
“师尊,该喝药了。”
宗岱顺利历劫回来,灵力纯粹更胜以往。
只不过他衣袖被烧破了一块,脸上也有一道黑印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迟宁看着黑乎乎的药嘴里就泛苦,他用手略微贴了贴碗沿,推脱道:“太烫了,放一会儿吧。”
“那不行,师弟走前特意拜托我盯着您喝药,”宗岱咧出一排白牙,“他说如果不看着,您就会偷偷把药倒掉。”
迟宁被人抓到了小尾巴,抿了抿唇,拿起碗来把药饮尽。
喉间苦味弥漫,迟宁轻咳几声,薄衫下的胸膛起伏起来,白皙的双颊上呛出几分薄红。
他这几年全靠药物养着,身子一日比一日弱下去。
迟宁自知病骨支离,却从未给别人说过。
他强撑着云清仙长的威势,在外面不肯弱人半分。
没有人知道迟宁灵力衰竭到无法隐藏发色,晚间就寝时白发没防备地露出来。
呼吸很轻,雪白的发丝铺展开,有几缕缠在颈子上。
能让人想起一切美而易碎的东西。
宗岱探头过来看桌上的信:“顾师弟来信了?”
迟宁这才开始看信上的内容,越看越气,最后一把把信纸拍在桌子上。
宗岱觉得不对劲,也凑过去看,看毕,惊地嘴巴都闭不上:“师弟说他、他去了……暖烟楼?!”
***
簇玉峰下,烟花巷陌。
暖烟楼是江洲最出名的风月之所,日日宾客盈门,喧哗热闹。
今日格外不同,楼里姑娘都偷偷往同一处瞧,只因暖烟楼中来了个顶俊俏的少年人。
视线的中心顾凌霄并未察觉,他把长剑放在桌上,仔细听旁边两位男子的对话。
其中一人道:“哎你发现了么,最近江洲城里可真热闹,听说是千叶派的掌门来了,还带了许多弟子。”
“千叶派?”另一人来了兴趣,“这门派不是在南边吗,离我们远得很。”
“要去簇玉峰拜访呢,实在是蹊跷,千叶派和我们附近的那个簇玉峰,向来没有交往啊。”
另一人哈哈笑起来:“仰慕已久呗,就像我思慕这芙蓉姑娘良久,来一睹芳容还不行吗?”
顾凌霄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那边鸨母喜滋滋迎了上来:“少侠是第一次来吧,不知心仪哪位姑娘?”
“那就……”顾凌霄顿了顿道,“芙蓉吧。”
“哟,少侠眼光可真好,”鸨母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芙蓉是我最可心的女儿。不过这个时辰她还睡着,你看……”
顾凌霄掏出几锭银两摆在桌上:“不急,我等着。”
鸨母把银子塞进袖袋:“那少侠就请楼上等着吧。”
顾凌霄在那两位男子诧异的眼神里起身走了。
鸨母目送顾凌霄上了楼,一转身又看到一位极打眼的白衣男子站在门口。
她心中暗喜,今天不知是什么好日子,这么俊俏惹眼的人物,一个接一个地来。
迟宁一进门就闻见了极浓重的酒气和脂粉味,他皱着眉在人群里找他那胡作非为的徒儿。
大厅中间的台子上一舞姬正在起舞,周围一片叫好声。
舞到激烈处,那舞姬抛出了手上的花。
迟宁手上一沉,掌心里落了多红芍药。
那姑娘轻盈地下了台子来到迟宁跟前,声音娇娇软软的,叫他:“公子。”
鸨母会看眼色,知道这女儿有意,顺水推舟问:“公子觉得我们樱枝如何?”
“我找男子。”
迟宁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几步。
鸨母是左右逢源十几年的人精,此时面上竟生出三分为难:“那这……公子怕是来错了地方。”
一片哄笑声中,迟宁准确地瞥见了斜上方的高大人影。
迟宁冷了脸,张着眸子瞪顾凌霄。
顾凌霄却站在二楼的栏杆后,弯着眼睛朝师尊笑。
顾凌霄不知道迟宁此时在心里骂他孟浪,他是真心欢喜。
暖烟楼的人都戴着一副笑脸,男人笑是见色起意,姑娘笑是逢场作戏。
只有迟宁穿着白衣站在中间,浅色的眼瞳盯着他,带了嗔怪。
这点怒气唬不住人,反而像蔷薇茎的刺,红梅蕊上的冰雪,更让人想攀摘。
“我的人,”顾凌霄沉声道,“来找我的。”
第15章 腰疼
顾凌霄带迟宁进了二楼的包厢。迟宁怒意未消:“几月未见你倒是长能耐了,还来暖烟楼,怎么不直接带个女孩回摇光殿?”
顾凌霄避重就轻:“好师尊,许久没见了,你不想我么?”
迟宁不答,握着踏鸿剑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
想打这个兔崽子。
顾凌霄继续道:“我想你想的紧。”
迟宁:“……”
兔崽子不光要打,还要罚他去流云崖思过,罚十年。
踏鸿剑的剑鞘横在顾凌霄脖子上,迟宁说:“跟我回去。”
“不能回去,”顾凌霄收了笑脸,认真道,“千叶派弟子来江洲了,目的不纯,前几日我和他们同宿一家客栈,在那大弟子霍柳身上放了传音蝶。”
“我发现他近几日经常在暖烟楼附近活动,许是有什么阴谋。”
“传音蝶”能监控宿主的行踪,但有效时间只有三天。
听到霍柳这个名字,迟宁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上一世最后一日的情景:雷电,骤雨,刺骨的冷。
这辈子的霍柳,还只是千叶派掌门门下的大弟子。
“你来是为了跟踪霍柳?”
“自然是的,”顾凌霄把颈上的剑轻轻拿掉,“不然师尊以为我来干什么?”
……以为你来逛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