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霄有点没听清:“借什么?”
“灵力。”迟宁在屋内没戴斗篷帽子,他把发丝捋到耳后,“我要把头发变回去。”
灵力产生的源头是灵根,靠灵根生生不息。
迟宁在如今的情况下,只能从灵石里吸取灵力,或者找别人来借。
从外面传入的灵力能为自己所用,但有时效性,生效期一般是一个时辰。
顾凌霄应了一声,走向前,指尖触上迟宁微凉的掌心,慢慢把灵力输送出去。
顾凌霄是火属性灵根,灵力霸道,现下游走在迟宁的四肢百骸里,让迟宁觉得皮肤下发热发烫。
传完灵力,顾凌霄看着迟宁站起身,整了整衣袍往门外走。
“这么晚了,师尊去哪儿?”顾凌霄原本还心生期许,希望今天也能留在师尊屋里,做一些昨天晚上做过的事情。
迟宁蹙眉,不理会这个粘人精:“走的时候把食盒拿走。”
“哦。”顾凌霄有些恹恹的,感觉自己用完就被丢掉了。
揽月河从山上流下,流经簇玉峰领域时被石头挡了一下,下方的河道变窄了些,在这变化的节点处,蓄出了一片小湖泊。
迟宁小时候常去湖边玩,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看鲤鱼和小虾。
但因为这里太偏僻,新弟子们不愿意到这里来,现在的揽月湖愈发冷清了。
迟宁越往揽月湖走,周围的灯火和人声越荒芜。迟宁并不着急,他知道,今天这个日子湖边一定会有人。
果然,迟宁远远看到了湖面上漂浮着的光点。
没有月光,那些光亮就更显迷人。起起伏伏,像波纹里藏了星子。
迟宁走近,见解九泽坐在沿岸的山石上,一盏一盏地点亮莲花灯,送进水波里。
迟宁正想叫师兄,却发现解九泽旁边还坐着另一个人。
竟是戚余歌。
迟宁登时噤了声,躲进路边的桦树后。
戚余歌今日罕见地穿了身红衣,墨发散在肩上,拿了壶酒坐在夜风里,昳丽得过了头。
如果在以前,迟宁和戚余歌亲近,见了他根本不会躲。
但现在不同,暖烟楼里,神秘人的一句“我们峰主会倾力相助”让迟宁心悸不已。
他们之中有内贼,迟宁对解九泽深信不疑,这疑点……只能在戚余歌身上。
迟宁今夜来此,本欲告诉解九泽他在暖烟楼里的所见所闻,可戚余歌在此,迟宁只能先观察着,伺机而动。
湖边,戚余歌带着醉意,拦下了解九泽放河灯的手。
戚余歌笑:“也让我放一个罢。”
解九泽看他一眼,声音没起没伏:“他不会想收你的东西。”
听了这话,戚余歌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倾身向前,和解九泽离得极近:“是,许泊寒不收我东西,那他会收你的吗?”
“他不知轮回第几遭了,孟婆汤喝了那么多次,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戚余歌这话说得很刻薄。
他明知道今日是许泊寒忌日,偏偏穿了红衣来。明知道解九泽伤怀,还要再往伤心人胸口扎上一刀。
“够了!”解九泽揪着戚余歌的衣襟,厉声道,“你要发疯去别处疯,别脏了他的眼。”
戚余歌生生被解九泽提起来,衣料立刻把后颈勒红了。
他声音发哑:“我是疯了。师兄,我现在从这里跳下去,你明年会不会也给我放荷花灯。”
迟宁躲在树后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震惊,疑惑,迟宁从未见过两人如此剑拔弩张。
作为小徒弟,迟宁入门很晚,当拜入青枫真人门下时,两位师兄都已经是独当一面的青年才俊。
当时迟宁什么都不懂,解九泽练剑用餐全带着他。
迟宁跟在解九泽屁股后头跟得太黏糊了,解九泽干了什么他都知道。
有一次午休时,迟宁看见戚余歌到解九泽院子里来,两人低声说了些什么,最后戚余歌叫了解九泽一声:“哥。”
迟宁记住了这声称呼,之后他找机会问师父:“我能管大师兄叫哥吗?”
“你不行,”青枫真人敲敲迟宁的脑袋,“你才来几天啊,余歌都和九泽亲了十几年了。”
无论师尊的话,还是迟宁亲眼所见的情景,都告诉迟宁,解九泽和戚余歌的感情是很好的。
迟宁忘记了从何时起,两个师兄不再那么亲密。
迟宁知道他们不再亲近,却不知道关系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
积云凝成雨滴,夜里开始下起雨来。
浮在水面上的荷花灯被骤雨打得七零八落,灯芯处的蜡烛很快熄灭了。
戚余歌和解九泽对峙着,解九泽怒火滔天,戚余歌却毫不畏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解九泽,你恨我,恨不得杀了我换他的命,对不对。”雨滴砸在戚余歌脸上,戚余歌说,“但我多坏呀,我不能让你如意。我就活得好好的,每天在你面前晃。”
解九泽忍无可忍,往戚余歌脸上重重砸了一拳。
戚余歌趔趄几步,腿磕在了石头棱上,嘴角青紫一片。
他没用灵力来挡雨,浑身是湿淋淋的,再加上脸上添了伤口,整个人看着十分狼狈。
往湖面上环视一圈后,戚余歌忽然笑起来:“灯灭了,许泊寒就看不见你的心意了,他怎么能看不到呢?他该看看你有多么可怜,一片痴心,空等了这么多年。”
说着,戚余歌把手里的酒壶重重摔在地上。
尖锐的碎裂声后,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戚余歌捡起一片,在解九泽震惊的眼神中,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一道鲜血顺着皮肤蜿蜒流下。
嫣红的血淌到地上,混入雨水里,迅速被冲淡,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不知是不是醉得太狠,戚余歌摇晃着站不稳,他踉跄着去拿荷花灯,把自己的血滴在蜡烛上。
“这样就不会灭了。”戚余歌点亮蜡烛,将灯盏抛在水中。
那点光亮果然没灭,顺着水流飘了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解九泽皱眉看着戚余歌,宛如在看一场闹剧。
“疯够了吗,”解九泽浑身滴水未沾,衣冠严整,他冷声道,“我走了。”
偌大的空地上只剩戚余歌,他对着湖面沉默良久,慢慢红了眼框。
第19章 大庭广众的,师尊在干什么?
大雨滂沱,天地失色。
迟宁耳畔全是雨滴穿林打叶的潇潇声,空气潮湿到粘滞,而不远处,戚余歌一袭红衣立在雨中,脊背挺直,许久未动。
迟宁看着戚余歌,心绪翻涌。
他这位师兄是顶张扬顶漂亮的人,面孔鲜妍,实力拔群,性格通透大方,各色各样的人物他都周旋得来。
师傅甚至说过,戚余歌比解九泽更适合峰主之位。
面前落魄的背影不像戚余歌,方才那个声嘶力竭的人也不像戚余歌。
戚余歌从来都不肯让人心疼的。
……
感觉到手腕上的伤口已经不怎么痛了,戚余歌从衣服上撕下一道布料,往上草草包扎几圈。
再抬起头时,连串的雨珠没再打到脸上,一把伞倾斜过来,盖住了他大半边身子。
迟宁在一旁叫他:“师兄。”
戚余歌身子僵了一刻,随即颓然弯了弯嘴角:“你都看到了?”
迟宁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递了个干帕子出去:“擦一擦吧。”
帕子被戚余歌捏在掌心里,轻轻拭去血迹。
鲜血把白帕洇湿,像红豆落在新雪上。
“被你看见了也好,”戚余歌自嘲一笑,“我恨解九泽,解九泽也恨我,这么多年师兄弟的情谊,都是面上装出来的。”
迟宁没再说什么,只劝一声“回去罢”。
他看戚余歌此时强撑着精神,脆弱得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
两人同撑一把伞,回了戚余歌所住的岁和殿。
到了门前,戚余歌对迟宁道:“这一路你都不自在,像是有话要对我说。”
雨势小些了,打在伞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
迟宁捏紧伞骨,几乎都要脱口而出:你和大师兄之间的矛盾,就是你勾结千叶派,要害簇玉的原因吗?
可迟宁开不了口。
他胸口发沉,压着多年来师兄弟的情谊。
见他不开口,戚余歌道:“你没什么话说,我便问问你。听说萧镜来了,他医术好,你身体可有起色?”
“有所好转。”
“你这病拖了许久,对外瞒着,罪全都自己受了,”戚余歌关切道,“我不精医术,但我徒弟沈秋庭还算有出息,你可以让他帮忙诊一诊。”
沈秋庭如今是戚余歌最得意的弟子,修为超过了师兄容介,在炼丹、医术上都颇有造诣。
迟宁知道戚余歌是真心实意:“我会保重,师兄也要保重。”
戚余歌含糊“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物塞给迟宁。
迟宁低头看,见是枚扳指,灰白光滑,一看就是被人握在手心里摩挲了很多遍,是被人用心偏袒着的一样宝贝。
戚余歌道:“鲸鱼骨,驱邪避凶的,你留着。”
迟宁恍惚觉得戚余歌是在和他告别,今夜分开,明天可能就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