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冥有鱼 完结+番外 (柏舟660)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柏舟660
- 入库: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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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道惊雷滚过。
钟樾的身影再次被淹没在黑云之中,只能偶尔见到剑光雪亮,刺破天穹。
雷声之中,优波离忽然心惊胆战地意识到一件事。
真佛圆寂,佛眼之中所曾见过的命途轨迹自然湮灭入红尘外,那么,那个束缚钟樾神君多年的谶言也就随之灰飞烟灭了——钟樾并非佛门中人,只是个灵力尤为高强的散仙,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不用再搀和七叶窟的任何事了。
☆、菩提 2
钟楼发出一阵沉重的撞击声,铿然撞碎了九天黑云,爆发出日出似的金色光芒。跪拜如麦浪的僧侣神智为之一清,惶惶然抬起头来——
轻灵的骨剑不知灌注了多少灵力,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从天穹一击而下,轻而薄的剑身竟也承住了,方才来势汹汹的黑雾不知何时成了受它驱策的武器,凝成一柄顶天立地的长剑,冲着伽延的后心撞了过去!
那一刻在伽延的耳中几乎是无声的。
他手中的匕首刺穿了大迦叶尊者的胸口,他眼里好像看不见鲜血,只感觉到手上接触的流动的温度,然后身后的劲风在他意识到之前就已经捅穿了他的身体,他茫然地低头,遍寻不到自己身上的创口,但就在与迦叶的伤口相同的位置,爆发出难以忍受的疼痛——
伽延忽地感知到自己的血液流经四肢百骸,久违的清明席卷了长时间盘踞在他灵台之上的“恶”,丧钟、恶鬼、刺杀,更早的棕榈堂、睡火莲乃至于他念了千百遍的经书,灵魂挣脱的一瞬间,更为庞杂的东西拼命地膨胀生长,霎时压垮了他。
大迦叶尊者震惊而悲悯地望着他,他靠在钟楼之下,头顶上的铜钟仍在响。那已经是他耗尽了心血灵息催动的钟鸣了。
“大尊者……不必有悲怀。”伽延低声说道,“我只是你心中最浑浊的一块,只要我消散……你就、就总有一天,会成佛……”
他是幼年时的彷徨、迷茫,少年时的牵绊、不专,是灵魂中永恒的卑劣和恶毒。是迦叶身上一场大病所凝结出来的、所有与他心之所向背道而驰的东西。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曾有过一个独立的灵魂和□□,只是寄居了佛陀大弟子所有的恶,还是他本来就是那些东西本身。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自伽延出现在七叶窟里,那个叫做迦叶的少年一路成为了无边佛法最理想的继承者,随着年岁渐长,获得了三界上下的敬佩。
大迦叶尊者与他对视,两人分明是截然不同的面目,却油然而生一种如临镜鉴的茫然,透过这个熟悉了几百上千年的“师弟”,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的大迦叶尊者忽然没有了一切睿智通达。
他的灵魂和铜钟一齐颤抖着,他想:或者这才是真正的我。
大迦叶尊者嗫嚅着,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却一直发不出声音。
钟樾在使出方才那一击之后,已是强弩之末,强撑着自云头落下,差点跪倒在象牙阶上。
七叶窟不可破杀戒。强动灵息,必遭反噬。
优波离惊慌失措地过去扶住他,杂乱无章的脑子里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根细细的思绪,追悔莫及地想道:我日后是不是都不能走出七叶窟一步了?神君伤成这样,苏泉那妖精下次见到我,定会一剑刺我个对穿吧?
钟樾并不理会他期期艾艾的想法,他紧盯着钟楼之下,瞳孔蓦地一缩,已经一把推开优波离冲了过去——
伽延动了动嘴唇,不知对大迦叶尊者说了什么;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形,混在一直缭绕在他们周身的黑雾之中,仿佛他也变成了那些被碾碎、又被强行超度不成的恶鬼。
大迦叶尊者迅速念动了一断法诀,钟樾抽出了自己的太青剑,剑芒斩向了伽延。
只听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然后所有粘稠腥臭的黑气爆散开去。
钟樾用左手握着剑鞘,猛地向前支住地面,呕出一大口血来。
大迦叶尊者盘腿席地而坐,身上的袈裟破破烂烂,胸口剜出一个碗大的溃口,还在淌着血。他紧闭着双眼,掌中握着一串佛珠,无声地叹息。
“回头无岸。”
而伽延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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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泉双手抱着胸,跟蒲牢对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他的剑方才悄悄给了钟樾,自己手中的是个障眼法,真要动起手来,他必定不能现从身上拔一根骨头做武器,因此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等着神君赶紧出来。
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个人影,远远望见七叶窟里头黑云压顶,催命一样的钟声连着响起来,苏泉头痛欲裂,没话找话:“你说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老针对我做什么?”
蒲牢说到底是个不带脑子的,但苏泉单方面跟他“无冤无仇”肯定做不得准,他还记得当初对方揍了自己一顿,害他脸面丢得天上地下捡都捡不回来的事,加上心口焦灼,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要打便打,我不与你这尖嘴滑舌的妖精废话。”
苏泉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就是不跟你打。
他问:“不管你想干什么,天下能人异士那么多,你找什么同盟不好,非得找个和尚?他们条条框框多得很,想必你与伽延合谋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你闭嘴!”蒲牢恼羞成怒,“谁与他合谋了?”
“他?谁?”苏泉一挑眉,“伽延?他可不是个好东西,心眼跟凡人烧的蜂窝煤似的,就你这二百五,我看你还是……”
蒲牢看上去恨不得立即一剑活劈了他:“你莫以小人之心……”
“怎么?”苏泉好笑,“难不成你三番两次跟这个和尚搅和不清楚,是一心向佛打算遁入空门?还是看上人家了?”
蒲牢忽然一声不吭地掉头走了。
苏泉皱着眉叼了根草,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正待深思,忽然听见七叶窟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声,他心下一惊,忙向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七叶窟照理说是有结界的,他身为妖族,无法进入,谁料一阵地动山摇之后,他越过石林中的大小山丘,竟如入无人之境,迅速穿过一片棕榈林,尚未望见里面的佛塔明堂,正见到里面一个人走了出来。
钟樾走得很慢,嘴角的血迹已经小心翼翼地擦去了,身上看着虽狼狈,一眼看过去却也看不出什么。
苏泉自他手中拿回了自己的剑,骨剑入手闪出一点晶莹的光亮,化入他掌中,苏泉眉心一动,单手托住了他:“阿樾,你别逞强。”
钟樾踉跄了一下,用力抿了抿嘴唇,抿出一抹血色:“没事……”
骨剑与他血脉相连,方才钟樾耗了几分气力,他心中清清楚楚。只不过此时钟樾不肯说,他便咬着牙受了对方私心里的这一点宠溺,眼下他虽自己心疼得肝颤,也不好露出什么,只一边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分担他的负担,一边问道:“里面怎么样了?”
“伽延……”钟樾斟酌了一下措辞,“死了。佛陀圆寂,大迦叶尊者重伤,情形不太好。”
“优波离呢?”
“他没事,恐怕收拾烂摊子都得靠他了。”
苏泉轻轻“哼”了一声:“这秃驴看上去没什么本事,其实思虑周全,是他们和尚堆里难得的七窍玲珑,他肯定能收拾得起来。”
钟樾还想说什么,苏泉忽然亲了亲他的侧脸:“你休息一下,我抱你出去。我们回家休息一阵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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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下的河水奔流不息,细密的水雾从湍急的水面蒸腾起来,在明媚的阳光里迷蒙成一片朦朦的雾。这两侧山壁,一边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另一边倒是长满了植物,只不过仔细一看,上面多数都生了尖锐的倒刺,若是不知道的人,一个不小心踏进去,只怕要活生生剐下一层肉来。
河底有什么东西倏地一动,一只修长的手在河中央的石头上一撑,轻盈的人影一跃,苏泉轻飘飘落在上面,身上衣衫干燥洁净,手里握了一团小小的东西。
他低头检查了一下,露出颇为满意的神色,正要从悬崖边上去,一抬头就看见钟樾站在上头的崖边,静静望着他,眼里凝着满满的笑意。
“怎么出来了?”苏泉问道。他单手从身边的轻雾里一抹,一道彩虹从阳光和水汽之中腾起来,正架在钟樾所站的悬崖边。
然后他足尖一点,带着些小小的骄傲落在钟樾身前,献宝似的:“好不好看?”
钟樾摸一摸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你说你自己?当然是好看的,不然我一大早这么着急跑来是为了什么?”
“哎你!”苏泉一转身从他手中溜出来,正见到阳光穿透了山岚,撒落在远处的苏城里。
这里正是樕蛛山与苏城的边界。
前次苏泉抱着钟樾从七叶窟出来,若是回到万木谷中去,只怕焦头烂额的优波离一时又要跑去搬救兵,干脆一路走得远了些,回了他自己的地盘。
眼下正是最为温暖舒适的季节,晴空不躁,连日无雨,苏泉按着钟樾好好躺了几日,不让他四处乱跑。此日又一大早出来,是因为想起白水河到了此处,水下有一种特殊的藻类,能做药引医灵力大损的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