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冥有鱼 完结+番外 (柏舟660)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柏舟660
- 入库:04.10
鹰族本就以目力称雄,修炼上百年的便可视千里之外,黑暗对他们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寅时之初商船倾覆,为了一直到了早上才被发现?渭崖门的守卫可不是风雨大了便能不出海巡逻的。
更何况,若是这些人落水的地方离岸极远,从苏城附近根本眺望不到,那为何一夜之后竟然如此巧合,不论生死,狂风巨浪之中都“恰巧”漂流到了此处?
钟樾沉吟道:“你怀疑是有人‘导致’了船难?”
苏泉耸肩:“没有证据啊。我们得找个知情人问问——话说起来,参加春筵的那群人,怎么还不见回来?”
南冥春筵又不提供客舍,这群神妖们彼此之间也不是那么熟络,断没有在海上过夜的道理。此刻次日黎明已过,若按照往年旧例,应当有不少已进了苏城才对。筵席之上觥筹交错,若是恰巧有看对了眼的,正是更进一步的大好时机。
苏泉双手一错,一拢幽蓝的清光像水珠似的落入海中,一丝人眼分辨不出的细线自水下向南冥深处蔓延出去。
良久,海面上仍是静默一片。
钟樾看他表情,心知不对:“你在召唤什么?”
“不是……”苏泉皱起眉,“八千里南冥恐怕没有什么能够不应我召唤的东西,但这只是一个传讯的法子。我想见一见舞雩,有话要问她。”
他想了想,十指以看不清的速度飞快地结出一串复杂的手势,一个圆形的回环印记从空中没入澄蓝海水,一闪而逝。
在他们的背后,高耸的城墙之上,一只松雀鹰偏过头,用尖喙理着自己的羽毛。它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汇处,巨大的高低落差之下,锐利的眼睛依旧清晰倒映出海岸边一神一妖的细微举动。
然后钟樾立即感受到了血腥味。
一团巨大的黑影在靠近海岸的同时逐渐缩小、上潜,灵活地穿过被潮水淹没的林立礁石,白色的浪头上露出一道鲜明的血迹,然后舞雩托着一个失去意识的人,赤足踏着近岸的沙石走了上来。
舞雩身上都湿透了,短短几步路,脚底被死去的牡蛎壳割出一道道血口,但她托着的那个人,除了身上淋漓的血迹之外,衣衫齐整,长发和衣摆都是干燥的。
她站在潮水的边缘,无法再向岸上多行一步。
苏泉接过她怀里的人,低头一看,吃了一惊:“长熙仙子?”
舞雩疲惫地抹了抹脸上的水,低着头道:“是。我在人界尽头遇到重伤的仙子,便将她带回来。”
苏泉寻了块平整的礁石将人放下,有点为难地比了几个动作,也没想出来该怎么动手。长熙明显是身上受了不轻的外伤,嘴角也有血迹,只怕内伤也有。他们没有疗伤的丹药,连能用来包扎的干净纱布都没有。
“那什么……神君啊。”苏泉扶额,“我不太擅长给人治伤,不然你看看?”
钟樾点点头,凭空化了一块轻纱落在女仙手腕上,试着把了脉:“内外伤之后,强动灵力,筋疲力尽。生命无虞,需要好好修养。”
舞雩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石头后面,闻言松了口气。
钟樾抬手隔空向女仙手腕注入一股灵息,片刻,长熙轻咳一声,悠悠醒转。她睁开眼睛,看到这几个人,眼神微微迷茫。
苏泉笑道:“仙子,好久不见。”
长熙见到舞雩,略一思量,旋即明白,便低头致礼:“多些姑娘救命之恩。”
舞雩摇摇头:“我在海天尽头见到仙子不顾自身安危,耗空了灵力救那些落水的凡人们,心下佩服。再说了……我只是将您带回来,真正救您的,是这二位公子。”
苏泉回过味来:“是你设法让海水送那些凡人漂流到苏城的?”
长熙“嗯”了一声:“我当时自身难保,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钟樾便问道:“筵席上是否出了什么事?”
长熙勉力站起来,先对着钟樾行了个礼:“多谢神君救命之恩,日后若有需要小仙之处,必定百死不辞。”
她还没说完,苏泉先摆手:“他只救了你一次,你便要‘百死’,岂不是亏大了?不用这么客气。”
钟樾无奈地望着他。
苏泉冲他眨眨眼。他算是被那些除非以身相许否则不能报恩的恶俗桥段搞怕了,先贤说“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就是这个道理。
长熙低头看了看自己血污的衣衫,似是觉得不大礼敬。可眼下也别无它法,她用宽阔的裙摆掩住最明显的一块血迹,声音却还平静:“蒲牢、赑屃两兄弟并无今年筵席请帖,却半途闯入,搅乱筵席,挟持了众仙。赑屃修为不低,蒲牢手中又有神器,无人能敌,剩下的神妖伤的伤、逃的逃,一片混乱。”
长熙仙子在南冥春筵上,其实是个生面孔。去岁的甘霖谷法会上她一举折桂,许多人彼时方之泺水之源有如此一位孤冷女仙,因此今年得了筵席请帖。她识得的人不多,性子又僻,地位所限亦不在首席,倒不是受害最深的。
苏泉托着下巴,十分惊奇:“这两个家伙还有从天庭落跑的本事?倒是我小瞧他们了。”
钟樾问:“他们挟持了众仙?却是为何?”
长熙答道:“小仙不知。”
“若他们挟持的都是一众颇有地位名望的仙人,必然是想要交换什么。”钟樾偏过头,状似无意地瞥过渭崖门下黝黑的船坞,一道黑影振翅飞了进去。
苏泉冷笑一声:“可能只是简单地脑子坏了也说不定。但为何对仙子你下这么重的手?”
长熙仙子与一应俗务并无牵扯,又不过是个司雨小仙,却内外伤一个不落,闹得奄奄一息,的确有些奇怪。
女仙露出一抹不屑的神情。
苏泉“啊”了一声:“若是就为了甘霖谷法会当日,仙子你扫了蒲牢的面子,那他也实在忒小肚鸡肠。”
舞雩无法离开南冥,据说被为非作歹的两兄弟挟持了的众仙也不见踪影,钟、苏二人总不能将伤重难行的长熙仙子扔下,便小心地搀起她,准备将她送回去。
苏泉抬头看了看日色,此刻正是阳光柔和的时候:“仙子想直接回乾昧山去么,还是就近在苏城先养一养伤?”
长熙承了他们的情,却是个万般不愿意欠人情的性子,此时无可奈何,便道:“实在劳烦神君与苏公子,还请带我到苏城即可。过几日我行动便利,自然能自己回去。乾昧山此去路途遥远,小仙实在不敢劳烦。”
钟樾心下明白,两人带着长熙上了城楼。
那一壁的伤者已全数被送入城医治去了,站在绵延的城墙之上,能够隐约望见苏城之内四通八达的河道。那里叫卖的货船又慢悠悠地荡着,回复到南冥之珠一贯以来悠闲繁华的模样。
渭崖门下的船坞永远隐在黑暗之中,千八百石的大船在阴影里露出峥嵘的轮廓。在他们经过的时候,那只松雀鹰又现出了身形。
这只鸟这么来来回回的,欲言又止的模样,全不是在认真扮演一个监视者的角色。
苏泉与钟樾对视一眼,略点了点头。钟樾明了他的意思,一个闪身进了船坞。
那松雀鹰向后猛地一振翅,落地化了人形,恭恭敬敬地向着钟樾一礼:“小仙罗凯,见过神君。”
钟樾点点头。
渭崖门的守卫均为鹰族,数量可观,训练有素,日夜不歇地盯着这片海域、这座城市边缘的防线。然而此刻钟樾稍加留意,便知周围除了眼前的罗凯,并无其他活物。
他遣开了下属,处心积虑在这里等着,必是有话想说。
“神君可知这是何地?”
这城门前后三座船闸,高下落差百米,汛期层层放水泄入南冥,旱季亦可储水以备城内不时之需。每一层的船闸两侧,都建了数座高梁阔顶的水道,供舰、船停泊。一旦有所需,可立时起锚放缆,踏海扬波。
人界造出能够真正出海的大船,迄今不过数百年。苏城占尽地利,商贸繁华,造船业已属登峰造极,但这船坞的历史也不可能超过几百年。钟樾感知了片刻,却发现此中似乎藏着一样不寻常的东西。
神君淡淡道:“去看看那样东西吧。”
罗凯踏上船坞正中的石砖,将两边的螭首玉雕分别拧转了一个方向。兽头昂起,露出狰狞的神情;脚下的石砖霍然分开,洞开一眼漆黑的深潭。
河水从四周不断奔涌而入,白色的浪花瞬间布满了潭底,汹涌的潮声回响在船坞之中,轰鸣如雷。那水潭越来越大,积水越来越深,却逐渐清晰地映出了潭底的景象。
——那里静静地沉着一口铜钟。
钟有四面,各供一方佛,东方阿閦,西方阿弥陀,南方宝生,北方不空,慈眉善目,姿容沉静,眼眸微闭,足底踏九九八十一朵未开的莲花。
从顶上望去,钟身上所有的雕刻都清晰可见,水面上的涟漪渐渐淡了,只剩下巨大的铜钟仿佛凝固在水底。
浮世三十七佛,皆毗卢遮那一佛所现。证自受用,次从四智,留出四方四如来。
四方佛不是所有人都能雕的。
钟樾沉吟片刻,手底流出一道清光,穿透了不存在似的潭水,笔直击在铜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