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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冥有鱼 完结+番外 (柏舟660)


  钟樾走得极快,几下就带着他走到了那掉了漆的匾额之下。
  神君去了苏城数次,看来已完全习惯了诸多族类杂居相安无事的情况,若无其事地带着苏泉平地消失,一闪身便进入了神祠之内。
  外头传来小声的惊呼,苏泉叹口气:“神君,你既然要使这个隐身穿梭的术法,为何要多此一举,先跑到人群堆里来引人注目呢?”
  钟樾不怎么有诚意地答道:“是我思虑不周。”
  苏泉无言以对。
  神祠的内殿是没有人进入的,上香、祈愿、供花烛的人们都只在殿口的那张长桌上。这建筑不知道是以什么木头建成,不受潮气,不引虫蛀,散发着一股清淡的木香。但不透光的深邃依旧裹着熟悉的冷意,里外好像被隔成两个世界,神龛上没有一丝灰尘,人声一下子远出了千里之外,几乎听不分明了。
  “你想看看吗?”钟樾问。
  生而为神,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座神祠受了几千年的人间香火,和最初那股力量一起,塑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神。
  “不用看了,这神龛在我眼里是空的。”苏泉说,“但是你,我不但看得见、而且摸得着,干嘛要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呢?”
  他挂着点似笑非笑的神色,话虽说得轻浮,当中沉甸甸的真意,却一点不落地被钟樾捉了个正着。未入眼里的笑意,似乎也只等着那个人的一句话,就能冲破最后的屏障,千山万水地缠绕住他瞳孔里映出的影子。
  “是我不好。”钟樾轻轻叹道。
  苏泉一下子就笑了,他转了个身,很随意地坐在神龛的边缘。这里已经是神祠门口长桌上供着的烛火所能到达的尽头,他的脸在一点点柔和的光芒里明明灭灭的。
  他托着腮,歪头问道:“你哪儿不好?”
  这问题问得狡诡,眼角眉梢都是他特有的、令人无可奈何的妖气。
  钟樾在他身边坐下,回头望了望那与他有关、又无关的神龛,笃定道:“你只需记得我好的地方。”
  钟樾的声音一旦这样低沉下来,就带上了一种令人难以拒绝的温柔和坚定。苏泉心上像漂浮着一叶摇摇晃晃的舟,被他的话语一荡,心神微微恍惚了一下,抬腿轻轻碰他:“你的好处太多了,我实在记不过来。但错处少,印象就深刻,恐怕再过上个几百上千载,我都能跟你一条条理得清清楚楚。”
  钟樾握着他的手掌将人一拉,苏泉无奈地被他拽起来,一股和缓的力道立即托住了他,让人悬在半空。
  “所以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忘了这件事?”
  苏泉舔了舔嘴唇,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小声道:“虽然我在修炼上懒透了,但有时候还是有点洪荒时代那些真正修炼到顶级的妖……”
  “为何?”
  “比如现在这个时候,我想让外面上香的人赶紧走,就可以让天快点黑了……”
  催光阴四时、逆星辰日月,都是真正逆天而行的法术,不是做不到,而是势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苏泉拐这么个弯,并不是要说这个。
  “你看,我只能召来一场雨,可一旦下了雨,指不定要走的人都留在神祠里不走了,那岂不是很耽误我跟你……”
  钟樾一侧头,扶着他的腰,准确地吻在他嘴唇上。
  暗金色的菱纱落下来,轻飘飘地抖落一片似有若无的影子,烛光一霎大盛,沉重的神祠木门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悠长的回响。
  那一声如同钟鼓鸣响,笔直撞在了心上。
  钟樾似乎能觉察到如有实质的妖息,缠紧了情动的低喘,绳索般束缚住所有心神和视线。苏泉闭着眼睛,一口咬破他的唇角。两件外袍从半空落下,苏泉得逞似的笑了笑,紧接着便被他压向空无一物的神龛。
  山顶蔽日的青松之下,雨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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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半夜却是仙官来布的漫天雷雨,青灰色的苍穹之上间或爬过一道闪电。苏泉坐在廊下看雨,仗着四下没有第三个人,只把外袍松松披在肩上,眉眼之间有不明显的一点困倦。
  钟樾缓缓从神祠里踏出来,神君是个讲究的人,又将落在地上的菱纱遮了回去,免得明日里前来上香的凡人们大惊小怪。
  就这点工夫,苏泉已经从外头林子里弄回来一拢树枝,堆在身前:“点个火呗。”
  钟樾一边扣他的衣襟,一边问道:“冷?”
  “不冷。”苏泉道,“看着热闹点。”
  钟樾将他的姿势调整了一下,让他从靠着廊下的柱子变作靠在他身上:“那你自己点了便是。”
  “没力气,不想动。”苏泉懒洋洋地捏了捏眉心。
  钟樾“嗯”了一声,抬手在那堆潮乎乎的木头上一拂,火苗陡然蹿起来,一点湿柴火燃烧的烟气也无。
  苏泉很捧场:“炉火纯青,神乎其技,百炼成钢。”
  钟神君私以为自己并不是个烧灶台的,也并不很想要这份不知所云的夸赞,于是将话题又绕了回去:“现在不想动,早知道力气就该省着点用。”
  苏泉掀起眼皮扫他一眼:“……这是什么哑谜?”
  钟樾摸了摸他的脸:“哦,也许是我眼花。这么说里头神龛边缘那个寸余深的指印,并不是你方才捏出来的?”
  苏泉:“……”
  他觉得钟樾可能是想跟他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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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一直下到了清晨,苏泉也正好打完了一个盹,觉得十分清醒。他“咦”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也没去南冥春筵?”
  钟樾让他靠了好几个时辰,难为他还能风度翩翩地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反问道:“有什么可去的?”
  “没什么可去的上回是谁巴巴跑来,还生怕认不清谁都是谁?”苏泉仰头盯着他,“莫非你当时就是……别有所图?”
  钟樾无奈地摇摇头,把他一侧散乱的鬓发捋了捋:“是,为了图谋你传遍三界的美色,我可谓是殚精竭虑地筹谋了几百年,这才好不容易得偿所愿。”
  ……织女都没他能编。
  “别别别。”苏泉吓得跳了起来,“神君,你这么说,我觉得肩上的担子也太重了!”
  “是啊。”钟樾笃定地点点头,“所以你一定要负起责任来。”
  这人若是有一天缺钱用了,定能去做个江湖骗子,加上那张诚挚俊朗的脸,和淡然深邃的眼睛,简直没有人忍心质疑他!
  苏泉默默道:“我不想跟你说了……”
  

  ☆、神祠 4

  他们下山回到苏城的时候,城里热闹得有些奇怪。大大小小的河道之中,无数船家都匆匆忙忙地朝着一个方向赶去,苏泉疑惑地快步过了两座桥,迅速判断出方向:“像是渭崖门那边出了什么事。”
  “去看看?”
  苏泉一点头,二人同时腾身而起,径直向着白水河出海之处去了。
  尚在半空,钟樾一眼便望见底下回程的木船之内歪歪扭扭地躺了几个人,浑身都湿透了,面上似乎还有血迹。他伸手指了指,苏泉微微皱眉:“船难?”
  他果然没有料错。
  前夜海面上的狂风骤雨之中,倾覆了一艘满载的商船。桅杆在巨浪之中瞬间一折为二,船头以接近垂直的角度笔直冲入海中,船舱在海水涌入的同时分崩离析,不知多少白瓷香料没入南冥之外,船上的上百人也在深夜落入海中。
  仓皇之间有人抱住了浮木与断裂的桅杆,在风雨之中漂流了一夜,直到清晨才陆续被渭崖门的守卫发现。
  海滩边已经聚满了人,苏城人先给伤者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然后便有主动赶去的船家将人接入城内医馆。丧生者亦有白布蒙身,送至妥帖处安葬。
  虽可怜可叹,看起来却的确是天时不悯的一场意外之灾。
  苏泉不动声色地走到一位伤者身边,低声问道:“敢问昨夜,阁下所乘的船只是几时倾覆的?”
  那人年纪尚轻,受的伤也不重,虽感奇怪,好歹也未大骂出口,只是不大高兴地回忆了一番:“昨晚正好是我值夜,巡完第一轮的时候海上突然起了大浪,约摸该是寅时初吧。”
  “突然起了大浪?”苏泉不好意思干站着,草草向他手上伤口处绕了些纱布,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
  那人不满地看着手上毫不平整的包扎,摆摆手示意他不如别包:“是啊!一无风,二无雨,海上却突然起了浪,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昨夜不是一直在下雨么?”苏泉问。
  “是船翻了之后才来的风雨,我绝对不会记错。”
  苏泉与钟樾对视一眼:“阁下还是赶紧入城休息吧,打扰了。”
  那人小声骂了句什么,眼瞅着莫名其妙的两人走了,这才将缠得歪七扭八的纱布摘了。这一摘,他顿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自己手臂上原先被木刺拉出的一道伤口,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钟、苏二人早绕过人群密集之处,落在了城墙之外。
  钟樾眯着眼睛望向后面黑黢黢的船坞:“这里的守卫是鹰族吧。”
  “对。”苏泉道,“先不管刚才那人说的是真是假,这件事就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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