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年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贺栖洲又说:“我从昨天就在想这个问题。月圆之夜,山上的折木声居然和山下的行窃同时进行,而且那村里丢的净是些农产腊肉,你既然不吃不喝都可以生存,为什么还要偷他们这点东西?况且……”
说到这,他温柔地笑了笑:“昨天夜里,是你自己飞到我怀里来的。”
第十章 狐仙道深山隐居客
辞年终是忍无可忍,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扭头继续走。
两人一前一后,谁也没多的话。辞年闷头走了好一阵,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又来到了竹舍外。他立马回头,狠狠瞪了身后的人一眼,贺栖州一脸无辜,摊开手:“你是小神仙,我就一破道士,我可没那个本事给你下套,这可是你自己走回来的啊……”
辞年鼓了半天的气,终于消了大半,他坐在竹舍门口的栏杆上,叹了一大口气:“你不该跟我混在一起。”
贺栖州缓缓坐下,紧挨着他:“怎么叫混在一起,你守着后山不让人进,我偏偏就要进后山,咱俩本质上是一路人。”
辞年道:“胡说八道,莫名其妙。”
贺栖州道:“那就当我胡说。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让人进后山。”
一提到这个,辞年又不耐烦起来:“你老惦记后山做什么!你又不是竹溪村的人,我就是横行霸道不让人进去,我就占山为王为祸四方了,你能拿我怎样?你把我抓起来,让他们往后山去吧!”
贺栖州柔声道:“我一刻钟前才说了你是我的好友,转头就把你给抓了,这算什么?我也太过龌龊了吧?”
辞年骂人的话都被“好友”二字噎在喉咙里,他垂下头,用力踢了一下脚底细碎的落叶,跳下栏杆:“我走了。”
贺栖州问:“回后山?”
辞年道:“你管我去哪,别跟着我,不然我连你这竹舍也给你封起来!”
贺栖州叹气:“别冲我撒气嘛,又不是我骂你。”
辞年沉默了一会,道:“谢谢你帮我买衣服。”
贺栖州笑了,他把身子往前倾了一些,轻轻摸了摸辞年的脑袋。这只狐狸的情绪,总是一点不落地表现在自己的耳朵上,他生气,也理亏,或许还有点因为迁怒贺栖州而产生的愧疚。总之在此刻,那耳朵是低垂的,耷拉在脑袋上,没什么活力。
贺栖州道:“好,你不想说,我也不跟着你。等你想说了,你就告诉我。但是你现在得告诉我一件事。”
辞年头也不回:“什么?”
贺栖州道:“我明天还需要给你准备好吃的么?”
辞年猛地回过头,看着那人带笑的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贺栖州在等他作答,又说:“他们给我送了很多东西,我一个人吃不完。你要是过来,我就给你准备好,不吃不喝确实不会死,但维持足够的灵力,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体力,且不论后山这件事,你在世间存活,没有灵力,拿什么保护自己?”
辞年嘀咕着:“你不生我气……”
贺栖州笑了两声:“你看我像生气的样子?”
辞年又说:“我会给你带来麻烦……”
“麻烦?”贺栖州道,“以后你就知道,我比你更麻烦。”
“那就这么说定了。”白衣道长跳下栏杆,拍了拍手,与面前的少年作出约定,“明天记得过来,无论你什么时候到,好吃的不会少,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辞年警觉:“什么?”
“吃了我的,穿了我的,就得听我的话,跟着我好好修行,我不当你的师父,也不把你当徒弟,我早说过,我来这是为了后山里的东西,如果你不让我去,那你至少也得强大到能够将它解决才是,不然,你难道守着这竹溪山,跟竹溪村人世世代代斗下去?”
辞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一时半会还出不来。他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头也不回地往山上走去:“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
如果没有头上那对耳朵,他那纤瘦的背影看上去与普通少年绝无区别。贺栖洲看着他慢慢走入竹林里,突然醒悟过来,冲他大喊:“小神仙!你还没说明天来不来吃饭呢!”
辞年扭过头,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来!来!行了吧!别喊了!”
贺栖洲只觉得好笑,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里饭多得没人吃了,要求着辞年过来帮帮忙呢。
暮色四合,夕阳将最后一点光藏进山中。贺栖洲在竹舍门口挂上了新扎的纸灯笼。这间荒废许久的屋子,终于有了一丝人气。入了夜,他收拾得差不多,将今天在集市上买来的烛台摆好,点上灯火,打算过会洗个澡便睡了。
竹屋的门不合时宜的响起,贺栖洲应了一声,一边系着里衣的系带,一边往门口走去。
门一打开,赫然是竹生那张圆圆的脸,他神色还算缓和,但看着贺栖洲这不知是穿还是脱的动作时,那张圆脸都生出几分僵硬的棱角来。两人在门口僵持了片刻,贺栖洲倒是大方,冲他笑了笑:“竹生公子?这么晚了,来我这喝茶?不巧,我正要睡下了。”
竹生不耐烦地挥挥手,将门口的位置让出来:“我叔找你。”
果然,没了竹生这壮硕的大个子遮挡,竹文韬看着还算有几分挺拔。贺栖洲向后退了一步,让两人进了屋,夜还不算太深,虽说村里已经有了贺栖洲坐镇,但村民们还是对昨夜辞年的话心有余悸,村子里只有胆子大的年轻人出来散心,上了年纪的长辈们全都在家中,偶尔还会探头出来,招呼晚辈们赶紧回家,别再胡乱逗留。
贺栖洲看了竹生一眼,又看了看竹文韬,把屋里仅有的两个粗陶碗拿出来倒上水:“太晚了,没泡茶,二位喝点水?”
竹文韬没言语,竹生却迫不及待开了口:“贺道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天下午的事我告诉我叔了,你就说实话吧,这狐狸你到底能不能除了,我竹溪村也没亏待你,你一外乡人,远道而来,咱们好酒好菜招待着,也没怠慢了,你要是非得保那狐狸,就是跟我们全村人作对,那我劝你还是趁早……”
“竹生。”竹文韬咳了一声,示意他住口。
这竹生虽说平日里跋扈,倒也很听这位叔父的话,见他阻拦,便没把话继续说下去。
竹文韬喝了口水,温声道:“我来这……得先跟贺道长致谢。小女近日在镇上遭了贼人,是您把她娘亲的遗物抢了回来,这让她高兴了许久。”
贺栖洲笑道:“这倒是谢错人了。”
竹文韬一愣:“这话怎么说,莫不是小女撒了谎?”
贺栖洲道:“不是我,而是我和那天夜里遇着的狐仙。”
竹生忍不住低声插嘴:“还狐仙……那就是个妖怪,成了精的狐狸罢了,一口一个仙,抬举他吧。”
贺栖洲看向竹生,幽幽道:“你又知道他成不了气候?要是哪天真修得正果位列仙班,你这话可就为竹溪村招了祸了。”
竹生还想说什么,竹文韬更严肃地咳了一声,他也只得闭了嘴。
桌上的灯火跳跃着,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竹文韬听了他的话,疑惑不解,却还是笑得和善:“贺道长,您也知道……竹溪村这么多年,受这狐狸的祸害实在不少,竹生他也是性子直,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嘛,脾气大些难免的,还请别见怪。”
贺栖洲笑笑:“也是。”
竹文韬又说:“你方才说,是那狐狸替小女抢回了钱袋?他能做出这样的事,莫不是有什么企图?还是说,又要提出什么条件……”
贺栖洲见竹生一直立在一边,没有坐下喝茶的意思,便端起桌上的陶碗抿了一口,舒口气,道:“竹村长,您信我么?”
这话,倒是不知从哪接起了。
于竹溪村而言,贺栖洲是个外人,是个刚刚才加入村庄不过一天的陌生人,要说可信,这话听着都觉得假,他自己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但要说不信……毕竟前一天夜里,这位道长从天而降,赶跑了混入村中的狐妖,还了村子一个难得的太平之夜。不仅如此,他还自告奋勇地来住进村边最靠山的竹舍,守住这一方水土。这样的恩情,竹溪村人不得不感激于心。
贺栖洲看出了竹村长的犹豫,便放下茶碗,轻笑道:“村长不必为难,大可听我把话说完,再判断信与不信。”
竹文韬点头:“道长请说。”
贺栖洲道:“这狐狸,有仙缘。”
竹文韬一惊:“仙缘?”
贺栖洲点头,着重重复了一次:“这狐狸,有仙缘。寻常狐狸修仙问道实属不易,这狐狸神思敏捷,极其聪明,而且通人性,能口出人语,这已是寻常狐妖所不能为。他如今为祸竹溪村,只是一时行差踏错。村长若是信得过我,就将他交给我。”
“这意思是……道长要渡他一程?”竹文韬问,“他若是不听呢?”
贺栖洲闻言,屈起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放在身后案台上的宝剑铿然出鞘,竟一下飞入了他的手中,惊得竹文韬险些没坐稳。贺栖洲弹了一下剑身,一声清越的“铿”回荡在屋内,他道:“我自有我的法子,还请竹村长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