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担生最后上车,看了他们一眼,坐到了对面的排座上。
车迟一醒来就惊恐地瞪大了懵懂的春杏眼,漆黑的眼珠子惊慌无措地左右乱瞥,跟一汪波澜荡漾的清泉水似的。他的皮肤也是水族特有的苍白,衬着侧脸上压出来的红痕,实在是我见犹怜,惹人疼得紧。
“你们要带本公子去哪儿?”车迟虚张声势地大喊,在发现周围都是比自己强壮的陌生人之后,又忍不住抱紧自己缩成球,语气颤巍巍地改了称呼,“各位大爷……是绑架我的吗?那,那劫财还是劫色?劫色不行的,劫财的话……我爸电话是178***,我表叔电话是153***,我姨丈电话是136***,这几个是我比较亲近的长辈,他们一定会给你们好多好多钱的,你们就放过我吧……我,我一点都不好吃的!”
浮黎:“……”你怎么那么熟练啊。
浮黎向来不喜没有能力还好大喜功之人,对车迟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
于是没理会车迟说完话后向他发射的求救眼波,走到吧台边,端起已经倒上酒的波多尔杯,两指夹着杯柄,使得殷红的酒液随着晃动挂上杯壁,像是要去贪婪地舔舐握杯之人玉雕般的手指。
车迟见车内看起来最好说话的人居然不理他,还喝上酒了!只好转移目标,可怜兮兮地摇了摇身旁另一人的袖子,眸中泛着水波,央求道:“呜……我真的不好吃的……你们放过我吧,好不好嘛……”
“滴答。”一个用力过猛,杯中的酒液晃出来了一滴,落到了浮黎的虎口上。
男人顿了顿,没有把袖子扯回来,而是温和地笑了一下,说:“你误会了,我们不是绑架你,是来和你一起参加骊山道场的。”
“骊山道场……”车迟眨巴了两下圆溜溜的杏仁眼,张着樱桃小口思考了片刻,还是不解道,“可我没有报名骊山道场啊?”
“没有报名?那是谁把沐央挤下去的!难不成你还想说自己是莫名其妙就入选的?真有脸!不愧是脸大如盆的翻车鱼一族啊。”陈担生坐在一米开外狂开嘲讽。
车迟觉得自己很委屈,攥着傻宝的袖子往他身边挪了挪,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我真的没有……我们家族虽然真的特别有钱有势,也干过不少仗势欺人的事,但我们有自知之明,骊山道场这样危险的地方,我们是绝对不会去的!”
“呵呵。”陈担生显然不信,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
“呜……”车迟没有获得陈担生的信任,便转了转脖子,想看看最面善的那位是什么反应,结果才看了一眼,惨兮兮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并且慢慢转变成了委屈中掺杂着些许一言难尽。
只见那位正仰起他那优越修长的天鹅颈,清劲的喉结上下滚动间,一杯红酒就见了底。然而他尤嫌不过瘾,抓起红酒瓶往杯里斟了满满一杯,生猛异常地继续吨吨吨吨吨……
……什么人啊!简直是牛饮,浪费了一支好酒!
“呼——”浮黎连灌三杯红酒,这才长喘一口气。
顶级奢配豪车里配备的红酒自然也是顶级的,酒液稠厚却不腻人,舌尖先是尝到微涩,待得清爽如涓流般的酒液滑入喉头后,涌上来的淡淡葡萄甜香又叫人回味隽永。
浮黎却觉得哪有什么回甘,分明是苦的。如同含着无数只惯会蜇人的毒蝎子,这样小心了,也还是被蛰得整张嘴都是苦麻。
什么破酒啊,难喝死了!
但他嗓子眼里就是燥得慌,不喝点什么都快烧冒烟了。于是又攥起酒瓶,想往杯里续酒。他倒提瓶口摇晃了几下,又不死心地拍了拍瓶底,这才不得不接受一整支红酒都被他在几分钟内喝光了的现实。
“啧。”烦躁感袭上心头,浮黎随手将酒瓶一扔,任它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圆润漂亮的抛物线后,精准无误地落入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内。
看来他脾气不太好啊……车迟看到浮黎的表现后,飞快地打消了讨好他的念头,感觉和这样脾气暴躁的人相处,随时有被殴打的风险呢。
于是车迟继续一寸一寸地往男人身边挪,直到双腿不经意间相触。
男人只在热源贴过来的一瞬间蹙起眉峰,但瞬息过后又恢复了面不改色的状态。
车迟心里一松,看来这个人真的很温和大度啊,那这次还是先和他打好关系,保住小命要紧吧!
“唔,我叫车迟,你叫什么名字呀?”车迟仰起白玉兰般纯洁的小脸看向男人,真诚问道。
浮黎一直密切关注着旁边俩人的动静,此时更是把自己当成了兔子,竖起两只不存在的长耳朵,光明正大地偷听。
结果男人却仅仅说了两个字——“我叫……”,之后就像哑火的炮仗似的卡壳了。
浮黎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什么意思?不说话了什么意思!是觉得他取的名字难以启齿吗?是翅膀硬了,飞得高了,所以觉得这般土里土气的名字配不上了是吗?这和吃完臭豆腐嫌臭,招完妓.子嫌脏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傻宝这名字也不是很土,至少还是块宝呢,比‘狗蛋’、‘铁柱’什么的不知道强多少倍了。
于是浮黎摸着天地良心总结了一番,既然不是他取名的问题,那肯定就是男人自身的问题。
呸!除了他自己之外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但他是打定主意不和傻宝搭话的,报名字在他看来也算是搭话的一种。便只好凭借强大的自制力,愣是硬生生遏制住了蠢蠢欲动想要拆台的小嘴。一面眯起眼,透过玻璃杯壁的反光去瞧男人的反应。一面颇为恶劣地想着,他倒想看看傻宝怎么否认自己是傻宝!
可没想到的是,车迟是个会来事儿的,见男人没说话了,就咬咬丰润的唇瓣,忽而试探地小声询问道:“先生?”
男人没回应,也没反应。
但这是好事儿,至少代表他不反感啊!于是车迟胆子也大起来,糯着小嗓子一遍遍地喊:“那我就叫你先生吧?先生?先生!先生……”
浮黎:“……”我先你妈个棒槌生。
车迟的复读机行为终于被凭空炸开的脆响打断了。
清脆又响亮的一声‘噔——’,差点把车迟牌复读机给吓死机了。他不自觉地攥紧先生的袖子壮胆,蜷起本就不大的身量往脆响传来处望去——
“抱歉,没控制好力道。”浮黎面无表情地起身,随手将碎成两截的波多尔玻璃酒杯搁到了吧台上,从纸屉里抽出一张湿巾,极其细致而缓慢地擦拭手指。
可又不仅仅像是在擦手,这般认真的神态——竟像是擦着一把兵不血刃的弯刀。
车迟被吓坏了,一下子就鼓起了脸,对这人的观感瞬间宕到谷底。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嘴上说着抱歉的话,可语气和神态里非但没能让人瞧出一丝歉意,反而充斥着满满的骄矜,他出身豪门都没有这样不知礼数呢。
而且……而且这人好像还若有似无地瞪了他一眼,好凶呀。
吧台侧前方的欧式灯盏闪烁着暧昧惑人的光晕,明明灭灭的灯光打在从柄处断开的水晶玻璃杯上,整齐的断口反射出锋利的寒芒,直直地射入倚在旋转椅上那人的幽深眸子,使得那双眼里淬上了漫天星河的滚烫。
车迟扁扁嘴,不得不承认这人虽然讨厌,但也长得太好看了点吧……
直到身边一空,车迟才恍然回过神来,自己竟然看一个人不自觉地看入了迷。
为了身家性命着想,他便立马跟着站起身,寸步不离地想要跟着先生一起走。
却见先生不是去到别处,正是去往吧台的位置,并且占了唯二的旋转椅,另一张旋转椅已经被那个恶劣的人占了。
车迟只好悻悻坐回原位,却颇为不满地拿眼刀扫和先生挨得极近的那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秒,又或许是几分钟,车迟终于听见,一道和与他说话时相仿却又截然不同的低沉声线响起:“手没事吧?”
第45章 感情深一口闷
浮黎闻言愣了会儿神。
男人问出这句话时的语气比平日里淡得多, 与其说是在担心他受伤, 倒更像是打了一句无关紧要的招呼。
究其轻重缓急,大抵比“吃了吗”,“天气如何”好不到哪里去。
傻宝居然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而且问的还是这么不走心的问题。
浮黎顿时有些心理不平衡了。
不就是晾了他几天吗?不就是在他哐哐砸门的时候装死吗?不就是一路上都没理他吗?
浮黎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个长辈, 偶尔耍点小脾气怎么啦。凭什么傻宝对那条娇哒哒的翻车鱼是这种态度,对他也是这种态度。
他以为,自己至少是不一样的。
脑袋里戳着傻宝的额头细数男人罪行的同时, 指头也在不自觉地敲打着案台。
无序,急促。
像是举行某种行刑仪式前记录时间的滴漏,一下一下沉闷地砸在心房上, 同时昭彰判誓着午时三刻的来临。
可是这样的表现, 实在太不像他自己了……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会被别人的一言一行轻易牵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