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着做完一系列动作后,浮黎突然感觉到对面的视线越来越火热,便清了清嗓子,满是无所谓地说:“别误会,只是看他黄历本没撕,就帮着撕掉了。左右扔垃圾桶也是浪费,干脆做了个平安符……你笑什么!又不是专门做给他的!”
“嗯,我知道。”男人敛神,眼中闪过含蓄的笑意,像是安抚炸毛的猫儿般,温声询问,“那——走了?”
“嗯,走呗。”浮黎起身,伸出食指勾了勾男人的衣角后,又放开了,随即踱步出摊,向街口走去。
男人愣了愣,唇角溢出一声轻笑,疾行几步跟上了浮黎。
时值晌午,阳为离火,天光正烈。
灿烂的日光毫不吝啬地倾洒向人间,轻柔地覆在二人身上,细至发梢,都被镀上了一抹明亮的金。
而脚下缩成小团的人影,在日光之下,挨得极近。
第40章 完蛋,暴露了
当浮黎二人离开食铺, 买完日常用物, 最后磨磨蹭蹭地挪回总部大楼的时候,天边都已经擦黑了。
写字楼里的人类早已散地差不多,只剩下命不太好的小猫两三只, 被迫留下来继续对着键盘和光屏疯狂地敲动手指。夕阳的余晖从玻璃窗户投射进来, 照亮了他们伏案作业的身影。
而二十楼与二十一楼之间,一道无形的屏障也在悄无声息地缓缓延展,瞬息过后便彻底隔绝了底下隐约透上来的活人味儿。
暮夜之交正是阴阳更迭, 群鬼出山的时刻,此时但凡修为低些的妖物都会难以压制本能,暴露出他们尚未彻底褪去的凶性。
而妖, 大都是吃人的。
因此为了以防万一, 总部里的精怪们早早就下了班,包括特勤队的人也都回了房间。而为了以防万一中的万一,他们还在总部与公司的楼层分隔处布了一个专门阻绝人气的禁制,以免哪只妖本想做一支燃烧自我,照亮总部的蜡烛,结果却把底下的人给生吞了。
那就不是蜡烛了。是火灾,特大的那种。
特勤队所在的楼层也是静悄悄的, 鞋底踏在光滑瓷砖上的脚步声沓沓回响在楼道里。
或许是被这种过于安静的气氛所影响, 浮黎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垫脚凑近傻宝的耳朵,压低了嗓子,用类似于气声的声音说:“要不要一起睡觉?”
原本清冽的嗓音一压, 就像是一块碎冰被随手扔进了红酒高脚杯里,发出的撞壁声仍旧叮咚清脆,但裹上酒汁后又于无形中生出几分难言的诱引。
傻宝:“……”哦豁。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浮黎一眼。眸光扫过戳到他眼皮子底下的后颈,只觉得那截皮肤雪白柔腻,像极了初春里刚抽条的柳枝儿。
但浮黎整个人的气质又是冷冽的,如冬日松林里的第一捧雪,透着微微凉意和清冷的松木香。
让人冷静的同时,更诱人沉沦。
浮黎问完,也不开灯,直接一个飞扑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床铺,如释重负地喘出一口气。
由于整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他的声音听着也有些闷:“灯别开了,直接过来吧。”
等了许久,床铺都没有发出另一份重量压上来时的晃动。
于是浮黎用腿勾住床沿,像摊煎饼一样毫无灵魂地把自己翻了个面儿,又从床头抽出一个软枕塞到腰下,以一种微妙的姿势仰面望去。
属于城市金融中心的糜艳灯火掀开半阖的落地窗帘闯入屋内,但也只照亮了离窗不远的地方。男人站在房门口的光线晦暗处,只露出一点线条锋利的下颌和暴露在衬衫领口外的喉结。
那枚喉结如露珠滚荷叶般在颀长的颈间滚动了两下,男人低沉喑哑的声线便刺破夜色传来:“我去隔壁睡吧。”
“啊……可以啊。”浮黎没怎么多想就应允了。
其实他自己也有些纠结要不要继续和傻宝同榻而眠。在傻宝还是个软白奶团子的时候,他们睡一起当然没问题啦。可如今傻宝长得如此高挑,甚至散发出一种让他都会时不时心惊的成熟男人味儿。在旁人不清楚他们关系的情况下,万一被人瞧见两个男子睡一张床,恐怕会惹人非议。
他什么都不怕,可他不想让傻宝沦为外人的谈资。
傻宝从阴影处踱到床畔,脚步顿了顿,薄唇曳动间吐出一声低哑的晚安,就继续往内走进了浴室。
片刻后,浴室里没有传出水声,反而传出了一道轻轻的关门声。
浮黎抽出腰下的枕头垫到了脑袋下,扭了扭身子,调整出一个最舒服的平躺姿势。
家属套房的设计很巧妙,所谓隔壁,实际上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隔壁,而是两个相互连接的房间,连接点正是浴室里的一道小门。也就是说,浴室是两个房间共用的,洗澡或者上厕所的时候可能会随时闯进来一位隔壁老王。
起初浮黎还对这种奇葩设计抱有抵触,但转念一想,把隔壁邻居换成傻宝的话,似乎原本难以接受的事也变得不那么排斥了。
他把这种不排斥的情绪转变归根于他们之间日久弥深的感情。
但浮黎是个典型的思想巨人行动矮子,嘴上说着不介意不介意,脑袋里却开始拼命构思‘应对自己洗澡或是蹲坑的时候傻宝闯进来的一百零一种办法’。
然而八百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想出一个完美的应对策略,只好闭眼浅寐起来。
意识朦胧之际,似乎听到了一种近似于揉搓塑料薄膜的窸窣声,有点像是某种最为人类所深恶痛绝的夜行生物发出的。
他立刻警觉地睁开了眼,凝神细听。
声音是从外边走廊里传来的,就在西面楼道口的拐角处。
浮黎回忆了一下,楼道口旁边的屋子主人目前还在做外派任务,他没见过。而楼道口里除了一个垃圾桶,似乎什么都没有。
垂眸思索片刻,他果断起身掩去了自身气息,穿墙而过,如同无脚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飘了过去。
楼道口倒是亮着灯,灯光明明灭灭,也不知道是幽川掣电区有人偷懒还是单纯的线路接触不良,将气氛衬出几分诡异阴森。但这并不能妨碍浮黎看清堵在楼道口的黑影,当然也不妨碍他被活生生吓退了一步。
这是一个蹲着的人。
或许说一坨人更合适。
从地上放倒的半人高的垃圾桶,手边以零食包装袋为主的一堆垃圾以及还在不停往外掏垃圾的罪恶之手来看,这人多半是一只饿到走投无路只好翻垃圾桶的巨型老鼠精。
背影看着倒是有些眼熟,但还不等浮黎凑近细看,老鼠精就身形一顿。
接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手探进了垃圾桶深处,两根指尖掐着提出了一袋不明物体。
浮黎:“……”
所以他方才后退的一步,多半是被恶心的。
浮黎背靠在墙上,施然地把两条手臂交叠抱在胸前,蹙起的眉峰间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嫌弃,就差往脸上打‘爸爸就静静地看着你表演’几个大字了。
就在此时,老鼠精拨了拨那袋不明物体,忽然轻声‘啧’了一下,嘴里嘀咕了句什么。
只有几个字,比翻垃圾的声音还轻。
但听到声音的瞬间,浮黎只觉得一道巨雷扑头盖脸地朝他劈了过来,把他劈得外焦里嫩,三尸神暴跳不止。
只见那人复又翻了翻垃圾桶,但似乎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最终遗憾作罢。而后很有公德心地把垃圾都塞了回去,扶正垃圾桶,掐着那袋不明物体站了起来。
伴随着起身,楼道口的灯忽然一下子变亮了。暖黄的灯光打在那张下颌锋利,鼻梁高挺的侧脸上,微翘羽睫投下的阴影细细覆盖住深邃的眸子,紧抿成一条线的唇透露出了他不太美妙的心情。
这张脸……果然是傻宝!
浮黎把眉峰拧地更紧了,眉下缀着的丹凤眼也逐渐睁大成了圆溜溜的春杏核。他无意识地微张双唇,一点粉色舌尖从贝齿间探出,舔了舔因震惊而变干的唇瓣。
侧脸仅仅一闪而过,下一秒,男人便旋身下了楼,高挑的身影迅速隐没在楼梯拐角。
浮黎没打算跟上去,因为此时此刻,他那颗坚如磐石的心灵遭受了重大打击,腿也像灌了铅似的与地板难舍难分。
半夜三更居然徒手刨垃圾桶?如此大费周章,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找一袋垃圾?为了找那东西,甚至谨慎到连灵力都不敢使,究竟是怕被谁发现?
发出灵魂疑问三连后,浮黎忽觉脑海里有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
他搓了搓惊出一层冷汗的手心,咬咬牙,把目光投向了垃圾桶,浑身上下包括每根头发丝都诠释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慷慨死志。
不就是翻垃圾桶吗!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
浮黎脚边的垃圾已经快要堆到膝盖那么高了,而且还有更多的垃圾被浮黎用法术刨了出来。酸甜文鳐鱼片包装纸,红烧冉遗腿肉罐头,一整罐的崂山白花蛇草水,吃剩下的半盒特辣乌梅横公鱼自热火锅……
倒腾到最后,浮黎的视线被垃圾桶底部的一张便签纸勾了过去。纸片被黄黄绿绿的馊水粘在了桶底,哪怕是把桶都清空了也很难发现,浮黎抬手一招,依稀看得出一点粉色的心形便签纸就晃悠悠地飘到了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