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代国都城的街巷, 然后温池舟像是看出了什么,脸色不好的就回了府。偌大丞相府没有因为主人不在就变了个样子,这里的一山一水都仿佛被定格在时间当中。跨过门槛后, 连向君华这个不久前还是个外人的人都从中感到一丝放松。
下人们遵守规矩,捧水洗手, 焚香送茶,无一不体贴细致,客卿们任劳任怨的为把持朝政的权臣提供这段日子以来的朝中动向, 民间变化。
在享受过精致的侍奉后,向君华跟着温池舟落座,之后就是一串听不懂的朝廷大事。
向君华听的犯困, 他本就是远行归来,前不久刚经历各种生生死死的神异处境, 如今好不容易回到自家地盘,眼皮子就有些抬不起来了。
悄悄抬起袖子打了个哈欠,泛起水汽的眼睛瞥眼主位上一本正经的温池舟, 想到这人和自己一样也是刚回来,但就是好像出门赏景了一番,从未走远一样, 仿佛定海神针般的端坐在那里,这样一想,温池舟的优秀好像早就体现在这种种小细节上。
起码,向君华自己做不到。
“困了吗?”比起稍微听了一会儿就犯困的向君华,温池舟表情淡定,不动声色的下达种种指示,注意力似乎也没因此离开他身上,此时见他神情困倦,体贴的出声询问,好像下一秒就能命人在这里给向君华打个地铺,或者抬来一副软塌。
幸好向君华没堕落到那个地步,甩甩头,稍微清醒一点儿,看着大厅里不停来往的众人,怎么都不好意思张嘴,哽了哽,他扭头看人,提起一件挺在意的事。
“先前你看见什么了,急急忙忙的赶回来?”
他不提还好,这么一说,温池舟立马叫负责的人上前。
向君华呼吸一滞,咋回事这事?
原本虽紧促但并不沉重的氛围,仅仅因为这一个举动就变了。
在场中的人无不默契的一声不发,若不是修真界五感敏锐,他或许会怀疑这些人好像连呼吸都暂停下来,连心跳都不允许震动。
向君华磕巴了声。
“怎、怎么回事?”
温池舟神情严肃:“我今日回来时,发现民间贩卖一些来历不明的手工艺品,你们可知它们的出处?”
在温池舟离开,受命管理这一切的几人互相看了看,由一名高个的男人走出来,弯腰一礼。
“回大人,若说那些民间风艺,因历来十里八乡各有所好,吾等也无法细究到底,大多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这自古以来,移风易俗最是难办。有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东西,说不得就是那些人从小相信的吉祥物件。”
向君华打量一番站出来的这个人,此人说话极有条例,且不紧不慢,让他不禁想看看此人长的是不是也是一表人才。
虽然他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人长的非常普通,留了一把胡须,面貌也是随处可见,仅仅是个颇有学识的中年男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出来回话的这人在颜值方面和主位的温池舟有着天差地别般的差距,但在心细方面,确实是一等一的人才。
别看他刚刚回话时是一副推脱责任的姿态,但温池舟之后又不喜不怒的询问了几件事,对方都一一道来,可见做事井井有条。
如此一来,温池舟也大概能明白这是个得用的人,之前的回复也偏向中肯,而非有意推卸责任。
“既然如此,尽快查明那些物件的具体来历,我看它们出现时间不长,规模却不小,应当很容易查出痕迹,查到之后务必不要擅自行动,将消息上报,我自有安排。”
“喏!”
众人齐声应是的场景有些少见,向君华多看了几眼,一直到他撑不住手臂支着桌子睡着,才没有继续看下去。
无论如何,这种场合在向君华的观念中多出现在古装片内,时隔许久,冷不丁的回想起来属于穿越前的回忆,还是有几分怀念的。
只不过等他睁开眼,正堂已经空空荡荡,他移动了下手臂,肩膀上就有什么滑了下来,偏过头,一件略厚的外衣半披半落到自己身上,他笑了笑,已然猜出衣物的主人是谁。
温池舟正摆着架子,又是点香,又是沏茶的坐在湖中心水榭旁修建的动心亭赏月,向君华就在这个时候摸了过来,一过来就抢走摆放在主人家面前的茶。
被抢了茶温池舟也没有反应,仅仅是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又泡了一杯。
一盏紫笋而已。
温池舟的皮肤本来就白,回来后又换上色调沉稳尊贵的服饰更是衬得色调冷白,眉目有紫气氤氲,面相贵不可言。
“你这倒是一睡睡了一大天。”拿起茶杯的手顿了顿,他认真道:“就不饿吗?”
向君华:“……你不说我不觉得,你一说……”
咕噜噜!
这不可就察觉到了吗?
温池舟洒然一笑,不去看向君华怨念起来的脸,转身吩咐了下去,接着便一边喝茶一边谈起自个先前的发现。
“不太妙啊,代国之中出现外神的信物,这对中土一介小国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向君华不像温池舟品茶那么富有韵味,单手吊起杯子像喝酒一样灌了一口,出门许多,眉头已被磨砺出棱角,此时上挑,月色之下竟有一股冷意。
关于修真界的事情,他早已不是吴下阿蒙。温池舟稍稍提了下引子,他就听出了言下深意。
“你不是说,神仙香火多受塞外蛮族供奉,中原本土,修仙占据主流?”
慢慢品了口茶,姿色不俗的人望着碧绿茶汤中倒映出的圆月,平心静气的道:“神道一系终究是曾和修士道分天下的巨头,如今哪怕半残也仍有残余滞留中原也不奇怪,你看,蛮族不也有修士吗?”
修士不修士的我不知道,但我记得那个什么王子却是神道修行有成。
向君华默不作声,只偷眼看他。
温池舟好看,皎洁月华下更是好看,就是穿的衣服颜色太老气,虽贵,却不够完美的展现出他的优势。
不知不觉,脑子不经意的就回想起疯皇和他说起的那件事。
若真是稀罕,让温池舟变成女身服侍你就是了。
这想法忒大胆,向君华仅敢想想,可越想越是心旌摇曳。
一个大男人都这么好看了!
……女孩子的时候岂不是更好看?
好看的人谁不想康康!
他就是想康康,又不是想做些别的什么?
平心而论,直吗?
他还真就不怎么直。
低眉顺目的瞧着茶杯,和让自己心神不定的人赏同一轮月色。
两人对着品茗几许,气氛宁静到耳畔只有虫鸣鸟叫的时候。
温池舟突然问道:“你有病?”
“啊?”向君华懵懵的抬起头,不懂他突然来这一句是干啥?但他转念一想,立马想到的罪魁祸首,他忙哭笑不得的道:“没,那是我忽悠人的,你别信!”
温池舟神色不改,出声追问:“真的吗?”
“……真……的……”迟疑的张张嘴,向君华皱起眉头,“也不是,多少还是有些感慨的,不然也说不出来。”
温池舟眸中有光华闪烁,流光万千,望着他的视线,就像是街头巷尾掀起的一场繁华盛典。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再没有比这更美丽,更打动人心的目光了。
呼吸一滞,原本说不出口的话,不知怎么就能说出来叫人听听,评论评论。
向君华笑着,有些不安在眼中闪烁。
“我说孤独是绝症,我不曾患病,但……我真的没有患病吗?”
所有人都在患病吗?
不然吧。
不一定吧。
个人的想法仅仅是个人,有的人或许在旁人眼里重病缠身,命不久矣,岂不知,在命运的种种安排下,人家才是长命百岁的那一个。
生活太过未知,未来太过无情。
他承认自己只不过是个胆小鬼,不愿意随大流罢了。
如果置身人群,被迫听着他人指指点点,被迫在人流的滚浪中艰难沉浮,不若只做一名孤独的患者,独自跋涉,哪怕最后死亡在戈壁之上,天空仍有阳光。
向君华缓慢但坚定的诉说出从未讲述给任何人听过的想法,他以前不说是不想惹来嘲笑,毕竟人群接受不来太过特立独行的东西,现在说来给人听……可能是患者遇到一位能稍稍打开他之心扉的医生?
不过温池舟的态度比起医生更像是一位导师。
诉说完毕,月色静谧。
没有强势用力的反驳,没有循循善诱的有心教诲。
温池舟这个人的神色很淡,经常叫人瞧不出想法隐晦不明,但这种时候,他神情淡淡的说了声。
“这样啊,我知道了。”
没有任何会诱发孤独之人变得越发不安自闭的因素,向君华不知怎么就大大的松下口气。
“我很怪吧?”
然后有些自嘲的话就更加自然而然的说出口了。
温池舟弯起眉眼,线条冷艳的眼尾因这个动作秀出一抹嫣然的弧度,好看的像是有蝴蝶落于其上,眼睫轻颤,自有美景胜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