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白舒在短短的时间内心情如此大起大落的,除却蔺相如也没有别人了:“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啊,”白舒抽搐了一下嘴角,艰难的挤出了自己的夸赞,“真是感激。”
白舒对为赵国操持了一辈子的蔺相如是真的敬佩万分,甚至因为后来蔺相如明知他的情况,百般提防却也没有阻止廉颇栽培他而增添了几份感激。只是这样的感情不知为何,在此时此刻被蔺相如点出后,就变了味道。
面对着白舒这幅吃瘪的表情,蔺相如笑的更为开心了。他苍白的脸色因为笑容增添了几分红润,看起来要比之前精神多了。
瞧见这样精神,甚至还有心情和能力打趣他的蔺相如,白舒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一路的担忧只是杞人忧天,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刻松懈了下来,遂即而至巨大的疲惫感迅速席卷了白舒,连夜赶路的疲惫和倦意使得白舒身子一软,差点没能站稳。
“所以早说了,过来坐嘛。不听老人劝,这么倔的孩子是迟早要吃亏的啊。”蔺相如愁苦的摇了摇头,如同为这个孩子操碎了心一般,“大家都这么熟了,随意坐就好啊。”说这,他再次指了指自己身侧的矮凳。
“你只是做了个没有意义的动作,而不是告诉我:‘这是留给你的位置,坐’。”累极了的白舒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垫着斗篷就这么坐了下来,坐在了蔺相如的脚边。
闭上眼睛休息的白舒并没有看到,当他在蔺相如的腿边坐下时候,蔺相如看着他的眼神是多么的温和和慈爱。
“辛苦了,”黑暗中,一只手轻轻覆在了白舒的头顶,这只手苍老干涩,却带着灼热的温度,如源泉一样将暖流与力量源源不断的送入白舒的身体,一如初见,“边关的天,和邯郸很不一样吧。”
白舒难得没有挣脱开那只抚摸着他头顶的大手,他是不会承认他此刻也是享受着的:“还好吧,反正都是蓝的。”他才不要老实的回答蔺相如的话呢,反正答案他们都心知肚明。
蔺相如被白舒逗笑了,但他笑了还没两声就咳喘了起来,吓得白舒立刻睁眼想要看一看蔺相如的情况。
——入眼便是对方带着打趣的笑容。
于是白舒就明白他又被对方逗了一次:“你够了啊喂!”气急败坏的瞪着蔺相如,“所以大老远把我叫回来,如果没有很重要的事儿,我是真的会翻脸的啊!”
“小舒管什么叫做‘重要的事情’呢?”蔺相如看着白舒没有挣脱自己盖在他头顶的手,笑容越发灿烂,“亲眼见见你当年托付给我的那两个小鬼头,算不算重要的事情?”他轻声笑着,又道,“想要见一眼赵国的未来,这种事重要么?”
“我还没答应你们呢,”白舒小声嘟囔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个老伙计超级过分啊,我光提防着你去了,没想到那也是个不省心的。”
听见白舒的抱怨,看着他颇为苦恼的神情,蔺相如却罕见的没有指出白舒此刻说话的立场,早已并非他当年初见时那般,只是赵国的旁观者了。他此刻正以一个赵国百姓的态度,向自己的上司抱怨另一个上司。
蔺相如不得不承认在赢了廉颇这么多年后,他终于看走了眼。他以为养不熟的小鬼,以为不会对赵有归属感的外人,在这几年与廉颇的相处之后,在边关的生活之后,一如当初廉颇对他的承诺,已经开始逐渐被同化。
这一次在看人的方面,他或许是真的输给了廉颇。
只是可惜了啊,蔺相如看着白舒,只是可惜了啊,老伙计,你离开了赵国后我也要离开了,没有了你我后,不知这个孩子在未来,还能记得多少我们所给予他的恩情呢?
“是吧,那个老匹夫真的很令人头疼啊。”蔺相如压低声音,如同课后一起和同学评价他人,却又怕当事人听见的小伙伴一般,“我就是这样忍了那个老家伙一辈子啊,一辈子有多短啊!”
他抱怨着,脸上却是与语气完全相反的得意和炫耀:“也就只有老夫能够忍受那个永远都不长记性的,行走的莽夫了。”
“呵!”想到蔺相如府上那些一看就是来自于军中精英,见过血且骁勇善战的士兵们,白舒冷笑了一声,才不接这明面上是抱怨,实际上是在炫耀的话呢,“是啊,真巧,我想他也是这么想的。”
听着白舒漫是怨念的话语,看着小家伙敷衍且哀怨的神情,蔺相如只觉得他这些日子被邯郸城内那些糟心事烦乌云蔽日的心,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秋日的风不如冬日那般带着头人心扉的刺骨,也不如夏日的一般带着造人的灼热,两个人坐在花园中,坐在令人舒爽的秋风中,难得平静。
直至蔺相如感受到了压在自己腿上的力量,低头看去,便是伸直双腿靠在了他身边,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少年人。
“我与他的这一生,这有什么不好呢,”蔺相如将白舒揽到了怀里,给他寻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看着疲倦的少年人沉沉睡去,“也愿你能有一人,如敌如友,似师似徒,纠缠一生。”
否则聪慧如你,前途如你,若无人并行,旅途又该有多么的寂寞和迷茫啊。
第38章 低头向暗壁
“这简直就是荒谬!”蔺相如从未有哪一刻如同此时一般,希望自己是真的年老耳背,便不用听到这如此荒谬,荒谬到令人气的发笑的想法,“王上,您此举是将赵国的江山置于危险之地,是将赵国的百姓置于危险之地!”
他放置于桌面上的手剧烈的抖动着,质问的声音震怒到力竭:“您就从未想过那些奋战在边关的将士们么?就从未想过那些为了背后祖国远离家乡,终生未能回到故土的将士们么?”他怒视着赵王偃,眼睛快要瞪出眼眶。
“蔺老未免说的太严重了,”年轻的赵王并未将这位为赵国鞠躬尽瘁了大半生的老相放在心上,他的神情满是关怀,但关怀之下却藏不住敷衍和不在意,“那些蛮夷也就只有冬日会在边境试探一二,他们不敢深入我赵国土地,不成气候的。”
蔺相如的手指颤巍巍的指着赵王,仿若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一般:“这简直太荒谬了!简直是天下之大稽!”他的喘息声激烈,可坐于对面的赵王偃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态度,甚至还有心情微笑等待蔺相如接下里的话。
“蔺老未免想得太多了,”赵王端起茶杯,他胜券在握的微笑和蔺相如此刻脸上不可置信的震怒成为了鲜明的对比,“这些年我赵国也并非是原地踏步,李牧将军在北疆那些年,不把那些蛮子打了个屁滚尿流,不敢再犯?”
“你瞧这几日,便是边关没有个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不也平安无事么。”似乎觉得这些还不够一般,赵王抬手整理了一下他根本不曾紊乱的衣襟,“要偃说,等百年后历史再看,您这英明一生,恐怕尽数毁于几年前对着先王谏言,将廉颇那个叛徒送往北疆,顶替李牧将军上了。”
这样说着,赵王偃看着蔺相如的表情越发鄙夷;“您年轻的时候或许是明察秋毫洞悉古今的明相,可如今您也不过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甚至就连判断——这些年送往北疆的那些粮食,孤就当扔了个听了个响吧。”
他语气里尽是‘我不追究,所以快来感激我吧’的傲慢和恩赐,甚至脸上都是得意和骄傲的模样:“父王因为长平大败不敢再迈步向前,因为恐于秦国不敢处理你们这些老将旧臣,可孤不是先王,没这么多的优柔寡断。”
“优柔寡断?”蔺相如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思考他是不是真的老了,就连看人也不似从前那般精准了,在他的记忆里,太子偃虽然看他们不怎么顺眼,却不应是如此咄咄逼人毫无敬意的模样,“你管先王的赦令,对老臣旧臣的重用,对老夫和廉颇将军的尊敬,对赵国百姓的宽容——叫做优柔寡断?”
“难道不是么?”赵王偃于廉颇针锋相对,“廉颇致长平一败后,但凡他有些担当,就该以死谢罪,告慰那些因他而死的赵国将士们。而不是厚颜无耻的苟活于世,甚至还有脸面继续担当将领,在我赵国调兵遣将?”
说着说着,赵王便越发的理直气壮了起来,他腰板挺直的与蔺相如对视:“当年若不是蔺相全力举荐,我赵国也不至于用错人,以致长平如此大败,以致先王成为了赵国的罪人,致死都无法释怀——若不是先王过于敬重你们这些老臣。”
他言语中对先王有几分看中暂且不提,对于蔺相如这些老臣的恶意却是满满毫不掩饰的。看着眉宇中满是戾气,似乎打定主意要从他这里夺权的年轻赵王,蔺相如只觉得当年先王立太子时,选择保身中立的自己实在是愚蠢:“王上将长平一败,尽数归罪与廉颇与老臣?”
气到极致,蔺相如的语气反而越发的平静了。
“难道不是么,”赵王似乎并未意识到廉颇平静之下的暗流,“整整三年,整整三年的徒劳无功,空吃我赵国后备,到了最后便是王公贵族也得勒紧裤腰带供给前线。明明本不需如此的战争,偏是你与廉颇如此固执,甚至在廉颇被替赵括替换而下后对前线供给撒手不管,才导致了后期我赵国后备空虚军备不足前线疲惫,被那屠夫钻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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