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分钟过去了,没有再听到有声音传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谧是今夜的主宰。五爷坐在飞机上密切监视下方的情况,他紧握着操作杆,浑然不觉身上出了一层冷汗。他尝试着在频道中呼叫地面行动人员的代号,却没有听到回应。“夜行动物”围绕着建筑物飞行了一圈又一圈,倒塌的房屋中冒出大股的烟尘,紧紧箍住地面,叫人看了便毛骨悚然。
坐在战情中心、国务院情报室里的官员们纷纷扣紧了双手,皱起眉毛等待着回音。几分钟后,另外一段画面突然接了进来,身份识别器对准了一张人脸,随后跳出识别结果:目标已确认。
白逐低头默然,片刻之后她拿起对讲机,说道:“感谢人民和国家,‘厄尔尼诺’已被抓获。”
紧绷的脸终于松开了,在白逐说完之后过了好一会儿,人们才纷纷站起来鼓掌。主席坐在会议桌前面,双手紧握着,笑着低下头去,闭上的双眼里再次涌出泪水来。有人轻轻把手放在主席肩上,年过六旬的老人撑着桌面站起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之后同样鼓掌回应。
特战队员在兵工厂中安装了炸弹,然后押走了唐霖。符衷领着押送队伍走回地面,穿过浓浓的烟雾踏上平地,朝着停在地面上的“夜行动物”走去。五爷坐在机舱里,从风窗后面看着他。符衷笑着比了一个“任务完成”的手势,回头挥舞手臂,示意特战队员将人犯送进押运舱里。
押运舱位于“夜行动物”的机舱里,一个有着七层锁的封闭囚笼。唐霖被罩上头套,上了镣铐后推进押运舱,旁边伸出机械臂来,把一管药剂注射进他身体里。几秒钟后,系统显示唐霖已失去生命体征,白逐才命人关闭押运舱。
北京时间2022年12月31日07:10,猎鹰突击队、陆军特别行动队逮捕唐霖,“阿特拉斯”行动结束,共历时2小时10分钟。叛军威胁解除,国内叛乱结束,核危机解除。
“狼群”战机护送“夜行动物”归航,回去的路上,符衷仍然是主驾驶。他们用15马赫的速度行驶在云层之上,25分钟后便能跨域半个地球抵达北京。叆叇的云气朝着符衷迎面扑来,越来越稀疏,万汇仿佛已经死去。他恍惚觉得自己好似在梦里,否则这一切为什么显得如此不真实?
“你们在地下遭遇了什么?”五爷用愉快的语调问道。
“噢,那会是一个好故事。”符衷说。
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笑起来。符衷的眼睛里亮亮的,睫毛上挂着蛛丝一样细微的水汽,不一会儿他就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他看着眼前真正的的夜色,仿佛置身秋日萧瑟的黄昏,冷不丁的寒气冻得人直打哆嗦。他想起了妈妈,包括刚才在地下作战的时候,他想到的也是母亲。现在他把唐霖抓住了,但妈妈却只剩下漆黑的墓碑,再也回不来了。
“夜行动物”如闪电般进入中国领空,旋即开始减速。当他们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分钟的时候,符衷看到黑沉沉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抹亮色,云雾被一种美妙的光线照得轻薄透亮,仿佛一块玻璃。天际呈现辽阔的弧形,越靠近地面的地方越明亮,天宇高处则变为了澄净的蓝色。
“日出。”五爷说,“太阳升起来了。”
符衷驾着飞机朝久违的晨昏线追去,光线照亮了他的双眼,里头蓄满了泪水:“新的一天开始了。今天也是旧年的最后一天了。”
他们飞进阳光普照的区域,从盖满了白雪的大地上驰骋而过,投下淡淡的烟色的薄影。朝暾初上,旭日朦朦胧胧地浮出天际,朝气蓬勃地闪着光。被雪覆盖的山峦感受到阳光的温度,悠然转醒,山梁顶部被镶上一条细细的金线,好像走两步就到了世界的边缘。下了整整一年的大雪将土地推平,看不出哪儿是城市,哪儿是郊野。高楼淹没在亮晃晃的晨飔里,分辨不清。
这是符衷第一次见到日出,他这才知道原来日出东方是这样一件壮丽、令人战栗不已的事。太阳来之不易,他们失去了无数珍爱之物,时间才把光明赐予他们。
有舍才有得,任何事物的代价等于用多少生命去换取它。此时是早上07:35,新的一天开始了,无数人正从梦中醒来。
飞机在燕城监狱的机场降落,武装狱警把唐霖的押运舱送上车厢带走了。白逐站在墙外打电话,墙的另一头就是死刑场。翁道廷副总理首先祝贺了白逐的团队,又问:“席简文先生在吗?”
白逐回头看了眼正站在檐廊下和监狱长魏锦南说话的符衷,点点头:“在的,他在。”
“让我跟他谈谈。”
“找你的。”白逐把手机递给符衷。
符衷停顿了一瞬,接过手机,抬手朝魏锦南示意一下,走下台阶:“你好。”
“席简文先生,我是国务院副总理翁道廷。”
“你好,翁副总理。”
“干得好,督察官。”翁道廷说,“你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
符衷从阴影处走到阳光下,抬起手遮住光线:“是的,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而你起了重要作用。”
“是的。不过真正起到重要作用的人不是我,是‘回溯计划’的指挥官,以及任务组中的所有人,还有全世界同样在不懈努力的人们。”
“你们都很重要,人的力量不容小觑。”翁道廷顿了一顿,“谢谢你,席简文先生。”
符衷抬起头望了望蓝的几乎要滴下来的天空:“也很感谢您。感谢国家和人民。”
随后他就挂断了电话。
唐霖被关押在燕城监狱里,等待开庭审判。监狱外,符衷戴上墨镜保护眼睛,站在一棵枯树下问白逐:“你要去看看季垚吗?他就在‘未央宫’号上,可能还没有醒过来。”
白逐抱着枪,枪口向下,她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白逐犹豫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得先带队回去复命。也许我过两天就来看他。说实话,我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我想大概有10年了吧,这真是很长一段时间了。很难想象。不过你们要是什么时候想来找我,随时欢迎,白家公馆和侯爷公馆对你们开放。”
他们最后握了手,白逐带着队伍坐上直升机离开了,渐渐在蓝得异常的天边消隐。符衷将“夜行动物”开回空天母舰,舰长欢迎了他。舷廊旁站着一排各大电视台和报纸的团队,母舰甲板上挤满了记者,正在播报日出。符衷和五爷走下飞机后就被记者围住,但他什么话都没说,迈步快速穿过走廊,提着帽盔进入舰桥内部,将那些喧闹通通抛在脑后。
符衷轻轻打开病房的门,房间里不再充斥着冷白灯光,而是被柔和的日光照亮了各个角落。朱旻正站在病床旁边把一瓶滴液挂上去,然后往垫纸板上记录数据,道恩站在他对面,金色的头发光彩熠熠,像柔软的艾德莱丝绸。朱旻听到动静后转身看着符衷走进来,符衷身上还穿著作战服,说明他回来之后哪也没去。
“手术做了一晚上,刚刚被送到病房里来。”朱旻说,他把文件夹夹在腋下,“伤口都缝合了,就等痊愈,PHR-17真是个好东西。他现在还在昏迷,醒来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的眼睛怎么样?”
“重塑舱救了他的眼睛,重生了新的组织。不过恢复得很慢,等所有组织都长好是一项大工程。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是盲的。”
“能恢复多少视力?”
朱旻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多少会有点近视。”
符衷默不言语地搬了一把矮凳放在旁边,坐下来。他看了会儿季垚蒙在眼睛上的纱布,忽然想起了去年。去年季垚从反恐战场上回来后也像这样躺在病床上。符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由于拉着淡色的窗帘,房间里弥漫着轻烟似的光线,如同日内瓦湖的水。外面传来鸣笛的声音,忽远忽近、似有似无。
他谢过了朱旻和道恩,两个医生记录完数据后就走了出去,同样静悄悄地关上门。符衷坐在这个安谧、静寂的早晨里,硝烟和纷飞的大雪一同在远去。崭新的初阳刚刚升起,符衷轻轻握着季垚放在身侧的手,注视着他戴在无名指上的指环。符衷久久地谛听着独自在天穹之下、大地之上回荡的恢弘的鸣笛声,这笛声不再紧张,不再意味着有任何危险。
一种脉脉的柔情重又回到符衷心里,这风和日丽的白昼,天空已经廓清,坏的记忆都随着晨岚淡去。符衷吻了吻季垚的手背,然后趴在床边打起盹来。他想休息,让混乱的心灵找到归处。
彼时天刚拂晓,他慢慢睡着。即使在睡梦里他也不忘牵着季垚的手,这下他们终于重又回到彼此身边,他们重又在一起了。
门外,朱旻和道恩一起走过长长的走廊,抄着手,不紧不慢地朝着被照得亮堂堂的楼梯走去。这儿是安全防护区,除了特殊人员,其余人等禁止入内。他们听着静悄悄的脚步声,朱旻扭头看了眼墙壁上贴的“禁止通行”标签,随口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林奈·道恩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理顺,耸了耸肩,背过身靠在栏杆上说:“我还没打算回国去,我想在这里多待会儿,我的灵魂还在‘回溯计划’里没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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