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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有归处 完结+番外 (秦世溟)


  母亲走得没有痛苦,她本就病入膏肓,无论如何也回天无力了。何峦坐在椅子上,抬手捂住脸,他没有放声痛哭,只不过是落了一行泪,随手便擦去了。他明白母亲已远离人世,这是一早便预料的事情,他已经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了。何峦紧紧捏着母亲给他的两把钥匙,一想到自己还这么年轻、未来的路还那么长,他就忍不住弓起身子小声啜泣起来。
  何峦整理好了母亲的东西,他将所有的证明文件装进档案袋里,然后拨通了殡仪馆的电话。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开着专用的车来到了院门外,连何峦都忍不住惊奇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他与殡葬管理员见了面,管理员在查阅了所有的文件之后就命人将死者抬走了。何峦与之一同前往火葬场,进火化炉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母亲。此时屋外开始下雨,十一月,北京正是天冷得厉害的时候。负责母亲全部殡葬事宜的管理员在小厅前的屋檐下找到何峦,问他:“你姓何?”
  何峦正忖度着接下来要干的事,闻言吓了一跳,站开了些回答:“是的,我姓何。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管理员点了点头,再与他握了个手,随后便撑着伞离去了。
  雨下得大了些,何峦打点完母亲的身后事,再去市场买了些菜,然后乘公交回家。他坐在车上时还在恍惚,闹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但这世界的一切又是那么实在。片刻后,何峦忽然接到了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警察在电话里告诉他——父亲被车撞死了,喊家属前去问话。
  接完警察的电话后何峦默不作声地把手机收回去,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高大魁梧、野性犷悍的酒鬼此时已与他阴阳两隔了。父亲的死没有母亲来得那么令他伤心,何峦对自己的酒鬼父亲心存怨恨,虽然一夜横死对他来说有点过头了,但何峦觉得真正解脱也莫过于此了。
  傍晚时分回到家,天一如既往地黑着,时间在地球上是没有意义的。何峦打开院门走进去,却见满头银发的女房东坐在她自家门前的宽阔屋檐下,百无聊赖地做着些手工活。
  女房东见到何峦过来后就停下了手里的活,抬着松弛的眼皮从小小的眼镜片上方看着他:“回来了?”
  “嗯。冯太太好。”何峦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给自己打招呼,但仍客气地回了礼。
  女房东姓冯,是个老寡妇。她今天穿着赭色的毛线裙,外面套了一件毛皮袄子,袖口用丝绒套子紧紧扎住,免得做活时弄脏。何峦正提着菜往楼梯上走,老太太在下边叫住了他:“你姓何对吧?”
  何峦疑惑地回过头:“是的,我姓何,您有什么问题?”
  “你爸爸被车撞死了。遗体已经被医院收走了,派出所早前过来了一趟,我说这家人就只有你一个了。”老太太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把你的电话留给了警察,他们通知你了吗?”
  紧接着便是长长的沉默。寂静的院子里,雨水敲打着葡萄藤、木香花和野蔷薇,铁架棚子下边摆满了月季,此时也变得湿漉漉、脏兮兮的了。何峦还没想明白这就是怎么回事,女房东好心地把医院的名字和派出所地址告诉了他。何峦捏紧了伞柄,冰凉的雨水直往他衣领和脚踝里钻,他冲房东太太笑了一下:“警察给我打过电话了。”
  年迈、清瘦的老太太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之后便不再多说了。她点了点头,送了些祝福的话,回过头去继续对付起桌上的手工艺品来。何峦快步走上楼梯,把买来的菜放在灶台上,拍掉身上的雨水,看了看时间正是下午4:13。何峦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背包,重又撑着伞走下楼梯,在雨中快步往派出所跑去。
  撞了人的司机一直留在派出所里,何峦到那儿的时候还不到五点,两个民警接待了他。一番问讯、打证明、协商赔偿事宜流程结束后已是晚上八点,何峦背着包由警察送出去,雨仍没有停歇的意思。空气冷得人打颤,这不知是第几场雨了,再下一阵子就该是冬天了。
  何峦胸闷得厉害,父母先后离世,这下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在人行道上走着,往最近的公交车站走去,路灯和车灯像流水一样在他脚边流淌。他收了伞,在候车厅的椅子上坐下,大口喘着气,忽的一下便泪流满面了。他还是无法接受现实,他还没想好未来要怎么过,现实一下就把他击倒了。
  独自坐了会儿,公交车来了一辆又一辆,但他不想上车,也不想回家。何峦掏出手机来翻看通讯录,爸妈的号码都用不着了,他翻来覆去地寻找着,最后能说得上话的只有陈巍了。
  他给陈巍打了个电话,不用等太久那边就有人接了起来:“天哪,老何,你居然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儿吗?是不是要回来和我一起住了?”
  何峦抹掉眼泪,捻了一下手指,把声音放平后说道:“没事儿,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陈巍正别着耳机在做臂力锻炼,闻言他把杠铃放下去,擦了把汗水后将通话转接到手机上:“你的声音怎么回事?老天,你怕不是在哭,是什么人把你欺负成这样的?”
  “没有的事,心情不好罢了。最近天冷了,有点感冒。”何峦一边哭一边擦眼泪,站起身来在高出路面的站台上徘徊了两圈,背过身去免得让陌生人发现自己在哭。
  “瞎说,谁感冒了说话还倒抽气?你准是哭了,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不说我就跑过去找你了!你看,我已经在准备穿鞋了!”
  陈巍只听得隔了好长一段雨声后何峦才说:“巍巍,今天我爸妈都去世了。”
  “我的天哪!不是吧兄弟?”陈巍心上一抽,反射性地捂住嘴,拎着毛巾走出训练室,“我就知道这突如其来的阴雨绵绵的鬼天气里必定没好事。你站在那别动,我换件干净衣裳就来。”
  “你来做什么?别这么激动。我只是想——”
  “不用说了,我已经让星河追踪到你的位置了。你找个能避雨的地方等我,当面说比手机里说更方便。”
  没等何峦再说话,陈巍很快地挂断电话。他换上干净衣服,披上外套把拉链拉到最高,带上房卡和橘黄色蜡笔小新背包走出了门。他去机动车管理处申请借用了一辆牧马人,开车驶出了时间局的南二门,几分钟后便来到了何峦所在的那个公交站。
  陈巍把牧马人停在车站后面的临时泊位里,下车后打着伞快步走过去,见何峦淋了雨,半边衣服都湿透了。候车站虽然有雨棚,但雨势大了什么也遮不住,积水哗哗地从站台下流过。
  “雨这么大,你身上都湿了!”陈巍过去撑伞替他挡掉斜风吹来的雨水,“快跟我来,我开了车,到车上去坐着也比在这儿好!”
  何峦比陈巍高一个头,陈巍抬手薅了薅他头发,把水珠甩干。待到拂去他衣上的毛毛雨水时,手心立刻冻得又麻又疼,陈巍捏了捏手掌心,胡乱在自己裤子上擦拭了一通。
  “你跑来做什么?”何峦问他,两人一同往车站外走去,“你腿上的伤好全了吗?大风大雨的日子再这样乱跑会得风湿的!”
  陈巍抱着他的肩,免得他被雨水淋到:“你都伤心成这样了还有工夫来担心我,这点小伤小痛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过了马路,何峦不放心陈巍腿上的伤口,让他坐副驾驶,自己来开车。陈巍上车后把雨伞丢到后面去,伸手撩了一下何峦鬓边打湿的头发,注意到了他红透的眼睛,一看就是痛哭了一番的样子。陈巍知道他心里难过,出了这种事心里如何会不难过!何峦抓紧了方向盘,陈巍说:“别哭了,有伤心话就跟兄弟说。咱们先回家,把湿衣服换掉,不然真的要感冒了。”
  “回我家吗?”
  “当然了,你的衣服不是都在家里吗?”陈巍说,“走吧,回家去,我也可以陪陪你。你吃饭了没有?”
  何峦摇摇头,把车开出了临时泊位:“没吃。一整天都在忙碌后事,没时间管这些了。你呢?没吃的话我回家给你做。”
  陈巍嘿嘿一笑,何峦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心里稍微轻松了点。他们把牧马人停在巷子外头的小停车场里,然后一同往家里走去。院门里静悄悄的,女房东恐怕早已歇下了。何峦带陈巍上了楼梯,顺便把几盆菊花往屋檐下挪了挪,免得它们吃太多雨水。何峦把两人的伞撑开来晾在阳台上,让陈巍换下了湿衣服,带他去自己的房间里坐会儿。
  何峦洗了菜,再煎了两个荷包蛋,然后下锅煮了两份面条。两人一块儿坐在餐桌前吃了顿简单的夜饭,陈巍吃得津津有味,解决完了面条后还喝掉了半碗汤,直到把菜叶都捞干净了才罢休。
  “你的父亲是一直都这样吗?”弄完家务、洗了热水澡之后两人坐在何峦的房间里,陈巍一边翻着照片一边抬眼问坐在对面的何峦。
  “在2010年之前,我父亲一直在西藏当兵,是边防军人,断然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他的惊天巨变是在2010年之后才有的,也就是退伍之后。”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陈巍把热水杯塞进何峦手里,“是后遗症吗?比如长期在军队里过艰苦的生活,退伍之后无法适应正常世界?执行员有很多就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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