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尾音散进凝滞的空气中,窗外的浮云移开了,在流水般的山川旁投下巨大而浅淡的阴影。季垚的声音像春夜的一场雨,一下子浇进符衷的心坎里,他觉得自己被一只利爪扼住了咽喉。
“不是的首长,我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我只是想把那人揪出来而已。”符衷扣紧红木边缘,掌心压得生疼,他试图解释清楚,“父亲从未向我表现过对您有任何不满情绪,我对此毫不知情。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我同样感到非常震惊和失望。”
“我叫你有事打报告,你不打,我只能提醒你下回要记住。我要搜林城的房间,你阻止了我,我想着你不会说谎,也就作罢。我叫你把东西上交,你这样那样地推脱;现在查出来了,你又说你毫不知情。”季垚撩起眼梢把视线撩到符衷脸上去,“到底哪句话才是真的?我又该对你说些什么?谁来告诉我,坐在符家地下室里的,不是符阳夏?!”
“首长,0578,符衷报告。我请求与我父亲通话,请批准!”符衷说,他站直了身子,腰上捆着皮带,季垚被那皮带扣晃了下眼睛。
季垚咬紧了后牙槽,拧紧的长眉像纠缠的两笔远山,他不看符衷的眼睛,他不敢看。忽地起身走到一边扯过胡乱搭在椅背上的风衣外套,从衣兜里摸出两张卡,掷到符衷面前的桌子上。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无话可说了。”季垚插着裤兜擦过符衷的肩膀走到落地窗边去,用力掀开窗帘,发出刺耳的刷拉声,“卡在桌上,自己去开权限,注意时长限制。”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焦虑地换着手拿酒杯,继续说:“我会对你的通话内容进行监视,请注意你的言辞。符衷,到现在为止,我还是相信你的。我见过善变的人心,希望你不是其中一个。有些事情不是说说就算了,表面上和和乐乐的,却不知胸口住着几万只毒蝎。”
香槟酒一饮而尽,他听到符衷在他身后道谢,然后是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声音随着关门声一块消失,偌大的办公室里只留下他一个人,阳光落在肩上,跟着季垚一起变得孤独起来。
他转过身,靠在玻璃上,玻璃被晒得暖暖的,他想让自己的背慢慢暖和,好让心里获得一丝微薄的安全感。他害怕有人朝他的后背开枪,他害怕背叛,害怕死亡。
季垚曾对符衷说,死亡是很平常的事情,我们不用惧怕它。而往往告诫别人要坚强的人,却是最脆弱的。
低头看自己的鞋尖,落了些灰,没掸去。自己就像这些薄薄的灰尘,季垚想,随时都可能被抹去。他蹲下身,端详那些灰尘的形状,恍惚之中看到那光斑,好像是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额头。
悚然惊醒,季垚拽紧前襟大口喘气,心跳剧烈飙升。他忙别开视线,跌撞着站起身,一下子靠在椅背上,撑着额头让自己平静下来,办公室里回荡着寂寞的呼吸声。
瞥见一边的电脑还亮着,季垚烦躁地伸手按掉显示屏,喀拉一声,屏幕黑掉了。窗户的影子打在雪白的衬衫上,季垚捂着眼睛平复心情。他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想到符衷的眼睛。
指挥室里只有寥寥无几几个人在工作,现在这个点,大家都在午休。符衷用黑卡刷开门禁走进去,里面的人均侧目,他们多半有些惊奇,因为平时来的都是季垚。
符衷高鼻深目,眉下嵌着双眼,本来应该眉目多情,现在却冷得像倒春寒的大雪。他经过无关人等,风衣甩在身后,带起一阵凉凉的风。
原本就沉闷的指挥舱中更加压抑了,正在对着机器工作的技术员悄声交流两句,渐渐离开了这里。他们出门时看到符衷在季垚的位置上坐下,然后伸手把卡插进卡槽中,星河开始读取数据。
符阳夏在雍和宫里拜神佛,他一个人去,上回陪着李重岩来,符阳夏没跪。他出了殿门,去买了一条红绫,没叫人在上面写字。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小小的木牌,系在红绫末端。
庭中的树已经长得很高大了,纸条上挂着祈福的绫条和流苏,有的系着铃铛,有的挂着珍珠玛瑙。符阳夏寻了一根空旷的枝条,抬手把红绫仔细地系上去。
雪沫子抖落了,符阳夏站在树下抬头看那些垂坠的许愿带,上面用墨笔写着世人的愿望,无一例外的财源滚滚、福寿安康。
一个跛脚老爷子撑着拐杖走到符阳夏身边,佝偻着背和他一起看那密密麻麻的心愿。符阳夏翻开那块木牌,上面刻着三个名字,就是他们符家的三口人。
“来给家人祈福?”跛脚老人说,他还穿着旧棉袄,像个旧社会的遗老,“今天就你一个人来了,神仙定能听到你的愿望。”
符阳夏笑着拉紧身上的斗篷,说:“常听人说这里灵验,今天就来求一求。主要是给我儿子求个福寿,我们这些老辈,前脚都进棺材了,再怎么求福也没用。”
他玩笑着说,声音低低的,怕惊扰了天上的神明。跛脚老人和他一块儿笑起来,符阳夏和他聊了一阵,回头又去求了一条红绫。
这回他在下面系上了一块空白的木牌,桃木做的,打磨得很精致。他把带子系上去,跛脚老人眯眼看了一会儿,问:“这一条是送给谁的?怎么不见有名字刻在上面?”
符阳夏没有立刻回答,等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给我那些朋友求的,年轻的时候遭的罪太多了,老了求个安宁。有些人已经作古,至于名字......我忘了。”
他说他忘了。
“哎呀,等我入土了,谁来给我祈福呢?”符阳夏跨出门槛时听见背后一声叹息,他站在宫门外回头,古铜色的屋檐下,一个矮小的老人独自站在树下徘徊。
符阳夏坐上车,叠好斗篷放在一边,前边的司机朝他递过电话,说:“时间局的来电,少爷希望与您通话。”
大概没想到对方会是自己儿子,符阳夏的手停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把电话接过去,脱掉手套,露出他无名指上一枚戒指。
“儿子,什么事?”符阳夏用平常的语调开口,虽然他的心情十分激动。为人父母就这样,心里再他妈激动到上天兴奋到地球爆炸,面上还是强装得波澜不惊。
符衷按着耳机,面前的屏幕上闪动着倒计时,他只有三分钟的时间。符衷默默地在心里数着秒数,就像与季垚接吻时一样,一秒一秒地数下去,希望这时间越长越好。
虽然怀念父亲的声音,但符衷现在不是这个心情。他简单地与父亲问好,然后直入主题:“爸,昨天你是不是接入了星河的监控系统?”
古斯特开出了巷子,驶上马路,积雪堆在行道树脚下,有顽皮的孩子在树根旁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世界黑暗又安详,像个坟墓,仿佛永生永世就这样安详下去。
符阳夏沉默了,他捻着手指,反复看手上的戒指,最后揉着眉心说:“莫名其妙的怎么问这个问题?你从谁手里拿到的通话权限?”
符衷坐在椅子里,撑着扶手,手指不断地按着跳动的太阳穴,倒计时嗒嗒的响声把他逼得喘不过气。他听了符阳夏的话,咬紧牙齿,咬破了舌头的皮,一股血腥味钻到喉咙里去。
“爸,你为什么不说实话?”符衷压着隐忍的愤怒,“我今天查过监控,你曾命令过星河改编监控器方向。爸,你为什么要监视季垚?都这个时候了,你也该出来解释一下。”
符阳夏平静地听着符衷说话,他看窗外不断奔驰着后退的雪景,山上那些成群的别墅好像飘渺到了天上去。他咔嗒一声盖上火机,回答:“是,是我。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起来要查星河的,但你知道我为什么故意把一束信息流落下吗?如果没有那一束信息,你以为你能追踪到我身上来?”
“你什么意思?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监视季垚?而且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之前还没怀疑到你,但今天却让我大失所望!”符衷把头发撩倒后面去,愤怒和悲哀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
“你跟季垚都好成那个样子了,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要提醒你,你最好离他远点,离季家远点,有多远离多远,千万不要再和他们家扯上关系了。”
“我跟谁好为什么要你来指手画脚?我为什么要离他远点?他是我的前辈,是我的老师,他教导我,保护我,他那么好,我有什么理由疏远他?”
符阳夏闭上眼睛,手狠狠地摁在眉心,压抑着怒火训斥:“人家对你好一点你就跟着跑了是不是?我是你爸,我这么做自然是为了保护你,就算我不动手,别人迟早也会对你们动手。”
“别人?别人是谁?又为什么要盯着我和他不放?”符衷的声音严厉起来,“你们总是自以为是。就算有人要针对我们,我们也会并肩面对,而不是简单地放弃对方。”
“但如果你发现他给你带来了无穷的灾难和麻烦呢?只要你还和他待在一起一天,死亡就会永远跟在你们后头,到时候别说我没来提醒你。符衷,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也没法跟你解释。”
符衷撑起扶手站起来,他俯身按在工作台上,倒计时还剩下60秒,时间正在一点一点流逝,他在与时间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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