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璞把杜郁的脸推开,撑着木桌边角问绛曲:“老师,依您看,这地下是不是江大王府?”
他问得很直接,绛曲脸色变了一变,闷闷地喝掉一口温酒,扭头看看帘子外面,黑沉沉的,山梁隐在明亮的湖光背后,风从水上过,倒影被吹散了。
“既然你们都在问,那我就跟你们讲一讲。”绛曲说,陈巍这下不吃东西了,挺着耳朵听学者讲知识,“这种情况在我们这边叫过阴船,方才江上那条船看到了没有,那就是阴船,也叫鬼船,是雅鲁藏布江的大王用来招魂的。船头的灯笼用蛟龙的腹皮制成,里头的蜡烛更是有讲究。”
“那蜡烛又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何峦把牦牛丸子舀起来,吹凉了放进陈巍的碗里,给他添了些调料。
绛曲把眼镜上的水雾擦干净,银边愈发闪亮起来,他隔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起:“传说那蜡烛是用龙骨熬的香油做的,耐烧,几十年都烧不完,而且还会有一股天生的香气。”
尚璞把绛曲的话接下去:“神话中有条烛龙,口中衔着蜡烛,蜡烛的光照耀世界。据说就是鬼船上用的就是那种烛油,刚才过船的时候有没有闻到草木的清香?就是那个味道。”
“咱们走到这个地方,大峡谷中没什么人迹的,江大王就把府邸修在了这里,清净。”绛曲喝了不少酒,黝黑的脸上透出红色,“它把这条路坐断了,我们要过去,就必须献祭。”
“那头牛就是拿去献祭的?”一直不说话的陈巍问,他看了一眼帘外,飞雪正在光晕中落下。
绛曲摇摇头:“牛血牛皮只不过是用来敲门的砖块,江大王不吃,它要的是人牲,人的精气对精怪最有利。”
众人面面相觑,尚璞把眼镜从杜郁手里抢回来,狠狠踩他一脚,转头对绛曲说:“所以古时候造工程,要准备不少死囚奴隶,就是为了防备过阴船?”
“死囚奴隶身上的人气太弱了,所以要成群成群地献祭。”绛曲说,“这些人只能对付一下小山小河的大王,要是遇上黄河、咱们雅鲁藏布江这些大山大河的大王,是买不过去的。”
何峦忽然意识到什么,有所顾虑,最后只得小心隐晦地提问:“我们这次过阴船,鬼船上是谁?”
“鬼船上没人,”尚璞说,“而且逆水行驶,很邪门。”
绛曲打断了尚璞的话,他的面色显得有些凝重。何峦本想把这个话题盖过去,谁知绛曲郑重地望了一眼远山的佛寺,淡然道:“这回舍了一位高僧,才从大王手里买到了路。”
桌上忽然沉默了,绛曲说的高僧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绛曲表示遗憾,对着帘外做哀悼的手势,年轻人们都学着他面向高僧坐化的地方垂首默然。
棚子里就搭了他们一桌火锅,顶上吊着一盏灯,影影绰绰,厚重的毛毡子像是从四面八方压过来。陈巍有点热,把手伸到外面去,看雪花落在手心里,永夜的天空始终刻板又静谧。
杜郁给自己灌了一口酒,耙耙卷曲的头发,问:“那江大王到底是个什么物事?有人见过它吗?”
“有人说江大王是水里的鱼王,人牲一到就上岸把人拖下去吃掉;还有人说江大王是修炼成精的蟒蛇,平时就趴在水底,有人过路就挡,一个浪头把人拍下去,尸体也找不见。”
略微停顿了一下,绛曲红着眼睛喝完最后一口酒,继续说:“不过谁也没见过江大王的真面目,但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坚信它的存在。”
“为什么我们不能立刻开挖,而要过一晚才行呢?”
“晚上是江大王进食的时间,这个时候你再去动土,大王不高兴了,地上所有人都得死。”
又是一阵沉默,锅里咕噜噜在响,牦牛肉裹着花椒辣椒,驱寒。大家都没怎么动筷子,绛曲给各自都倒了砖茶,说是川西青藏的特产,何峦默默地看着琥珀色的茶水出神。
一锅吃到夜深,天气越发得寒冷起来,撩开油毡帘子走到外边去,陈巍给自己裹好皮子大衣。尚璞兜着手跳两下脚,熬不住,和杜郁先行告辞。
“你们急着回去吗?”绛曲围上围巾,问何峦和陈巍。
何峦摇头,陈巍呼出一口气,吃完火锅活蹦乱跳的,说他想在外面散散步,消食。绛曲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雪花落在他围巾上,他沿着湖岸的沙石走,闲闲地聊着无关紧要的天。
“为什么跟着科考队来西藏?”绛曲问,微风正从湖上吹过。
“我父亲曾在这里当兵,后来去世了。”何峦平静地叙述,“其中发生了很多事情,他死得也很古怪,我就想来这边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
绛曲闻言叹息:“我很遗憾,不过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陈巍抄着双手看了何峦一眼,何峦踌躇了三秒,说:“我父亲曾有一个铁盒子,背后刻着藏文,应该是从藏地带回去的东西。他把这个铁盒子埋在屋子角落的地底下,做了很好的防护措施,老师,藏地有这种习俗吗?或者说,有什么禁忌规矩之类的?”
绛曲仔细地听他说话,抿唇思考了一阵,站住脚步问何峦:“埋在屋子哪一个角落?东北角还是西北角?”
“东北角。”
“是不是挖了一个坑之后又上了一层木板,涂着松脂,然后把这个盒子埋在木板下面一层?”绛曲说,他看着何峦的眼睛,风穿过他头发,这位学者头上已经长出不少银丝。
何峦惊住,绛曲说的一字不差,但何峦能肯定的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绛曲,也不曾对他说起过家里的事情。陈巍也感觉到不对劲,他绷紧肌肉,手指已经悄悄碰到了藏在大衣下面的匕首。
“是的,老师。”何峦回答,“您说的一点也不差。”
“盒子上面是不是刻着黑白双翼?”
“不是,是雄鹰巨树,时间对不上,按理说应该是黑白双翼的。老师,您怎么会知道这个?”
“都一样。”
绛曲的脸色变了,他眯起眼睛看着远山的倒影,连山上一棵一棵的树木都在水中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像是站在两个对称世界的边缘,伸出一条鱼钩,就能一下钓到三条鱼。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何峦说,他不动声色地按住陈巍的手,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话一说出就飘散在风里。
“你姓什么?”绛曲忽然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他转过身子紧紧盯住何峦,似乎要从何峦口中攫取出什么惊世的秘密。
“?”何峦皱皱眉,来这边之后,很多人都问过他这个问题,“老师您难道忘记了么,我姓何,是您的学生。”
“哪里人?”
“......北京人。”
绛曲问完了没说话,忽然焦躁起来,用脚尖点点石块,转身继续沿着湖岸走,对岸长着成片的松柏,山林把远方那座佛寺给挡住,雪水从山上流下来,发出单调的响声。
何峦跟上他的时候,绛曲已经走到了被警戒带围起来的挖掘坑旁边,他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对着山坳中露出来的雪山一隅,慢慢地在抽烟,烟头的光一闪一闪,白雾把他的表情遮住了。
陈巍顺着绛曲的目光看去,那个坐化的僧人还在那里,在巨石前端,下面的江水奔腾而过。陈巍在绛曲身边坐下,何峦轻轻叫了一声:“老师?”
夜里很静,说话也舍不得大声,怕惊扰了天上的仙人。三个人坐在一起看山川,绛曲狠狠吸了几口烟,说:“那是埋棺的手法,出了邪了,何家人怎么又来了这里......”
他说话很轻,后面囫囵不清,何峦没太听清楚,重复问了一遍,绛曲又不说了,换了个话题:“冒昧问一句,你父亲是不是叫何骞北?”
“您认识我父亲?”何峦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看着绛曲的侧脸,藏族汉子的神情总是忧郁而神秘的。
绛曲抽完了一根烟,掐灭,随手捡起一块圆石摩挲:“何骞北,何骞北......你叫何峦?嗯,确实是山字辈。”
第102章 未闻君声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何峦捂着嘴沉默地看着江水。绛曲本想另外抽一根烟,撩起眼皮看看旁边撑着手的陈巍,问:“你是何峦的朋友吧?叫什么名字?还没认识过你。”
陈巍微笑着回答,他对人总是很有礼貌:“我叫陈巍,耳东陈,巍峨的巍。”
“嗯。”绛曲回过头,掂起香烟,但没有立刻点燃,垂着眼睛说,“像这雪山一样巍峨。这一辈倒是找对了,你们好好相处,别做跟我们一样的蠢事。”
“发生了什么吗?老师。”何峦踏开靴子,掸去鞋尖上蒙的一层灰,这是修复化石时落下去的。
绛曲又不说话了,他叠起腿,把围巾裹紧一点,有点儿冷。陈巍和何峦都知道绛曲老师的性子,他总是慢悠悠的,像风里的烟雾一样随意。很多话要在肚子里酝酿出来再说,他长久地看着山峦,仿佛他的话都写在雪山上。
“娃子。”绛曲喊何峦,他吐出一口烟气,咳嗽了两声,“来西藏真是你自己的想法?其他没人跟你提起过吗?光凭一个盒子你能晓得什么,你们这一辈早就不知道那些老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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