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兔,别喂了,反正一会就杀了。”老奴隶叫着,无兔是年轻奴隶的名字,暂且算是名字吧。
有兔成为奴隶前家里是有牛的,杀,他不忍。
“知道了,阿大。”有兔说着又偷偷给牛扔了些草料,这才把东西又再次收好。
叫阿大的老奴隶走到了有兔身边,这两个奴隶都裸露着上身,他们消瘦却又结实,身上爬满了苍蝇,与那些牛看起来并无区别。
“别怜悯,你应该感谢它们。”阿大说着:“否则被放血的就是我们了。“
曾经祭祀,用的是人牲。
“嗯。”有兔点点头,道理他都懂,就是心里总过意不去。
越是临近牺牲的环节,有兔越是想远离他的牛,他安静的退到了牛群不远处的小丘上,守着牛的奴隶不止他一个,但他相信自己是一定最难过的那个。
第3章
常岚安静的坐在席上,这是她第一次参与到祭典之中,这舞者们没有宫中舞姬那妖娆的身段,也不是在从越国传来的靡靡之音,舞师与武士们一同起舞,阴柔之时,就如同夜晚的萤虫,带着萤火蜿蜒飞翔于宁静森林的夜,可当武士们以刀震盾时,又如仲夏夜沉闷处的惊雷,让人心里欣喜,足以去期盼甘露的降临。
皇室宫廷中那些纸醉金迷与祭典产生的是强烈的反差。
常岚想,她更喜欢这样的画面,力量代表着的是无上的权利,是可以扭转命运的能力,她也曾想过,如果她比兄弟们要愚笨,她或许甘愿去承受结婚、生子,止步于庭院的命运,可她偏念了书,做了学问,她看到其它女子们不曾看到的世界,甚至将她的兄弟们狠狠的按在王道的地板上摩擦,她还记得有年秋天,先生教授《百家》,书中记载了辛朝方立时诸子百家的思想,道家无为、儒家贵礼,法家重理,兵家达道…夫子让众公子论,今日大辛形势,何家思想可以大有作为,太子常岱尊儒,只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阶级使然,礼乐传承,大辛方可兴盛万年,另有二公子常白主张以兵立国,现在十六路诸侯并起,目无君长,若不国富兵强,何已立威。
最后常岚却说,以儒立国,上不恭则下不顺,以兵强国,只会穷兵黩武,民不聊生,大辛王朝已立国千年,国库充盈,人才济济,但国之重臣皆为公卿,公卿血统虽是高贵,但能力不稂不莠,因以法立国,凡事有迹可寻,有理有依,皇朝才可永立于九州四海。
此时恰逢已成为大司马霍显路过书房,旁听公子们做学,听到常岚的论调,霍显不自禁的鼓掌,霍显曾私下对夫人说:“若常岚为凤,我必将保她为少主。”
何时大辛之凰才能与凤比肩。
“这点心真味道真是极好。”
正在常岚惋惜之际,身边却传来了对食物的赞美声,常岚则过头,只见姜青鸾正在用一帕方巾将点心包起,大有打包带走的意思。姜青鸾再一次发现了常岚的目光,她礼貌的还以微笑,这人也真是奇怪,好像不知颜面为何物,干什么事情都是那副坦荡的表情,她就当着常岚的面,将那包点心放入了袖口。
“你的点心还吃吗?”青鸾问道。
“你拿去吧。”常岚以为姜青鸾就算被废也曾是一代诸侯,这些事情哪能她亲自动手,便对女奴说道:“阿离,为姜姑娘打包些点心,末了送去大司寇府上。”
青鸾从未告诉过常岚自己家住何处,想来常岚已是猜到了她的身份,说来也是,她一身符国王服,但凡是个公卿大臣都认得出来。青鸾还是豁达的笑着,仿佛知道这身份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反而实诚说道:“谢过姑娘了,孤也是好些日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了。”
常岚并不知道姜青鸾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说出如此伤及大雅的话,自古诸侯公卿都以竹松为榜样,竹生而有节,松在寒冬依然可以傲雪,但姜青鸾此时毫无这种气节,她扫过远方的祭台,看着那些被拉入祭坛的牛羊,突然觉得姜青鸾反而像它们。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大司寇可有怠慢了殿下。”常岚突然问道,直至话脱出口她才意思到自己有些失礼,可身边的人总是一位诸侯,更是一个女人,如果今天她没有与青鸾相遇,她或许根本不会在意,可偏是遇见了,她又怎么掩得住内心的好奇,她想看看她最希望成为的人过着的是怎么样的生活。
“大司寇对孤极好。”姜青鸾回答道,言简意赅,依然如春风一般笑着,这笑脸似乎从二人见面开始就没有改变过。
常岚知道,这问了也是白问,姜青鸾既为阶下囚,怎么会说那狱吏的坏话,何况最大的狱吏应该是她的父亲,隆光帝常桓。
“主人,开始杀牲了。”阿离提醒道,虽然这个姑娘长得壮硕,可声音却是细声细气的。
常岚点点头,她示意姜青鸾可以观礼了,但却见姜青鸾将头看向地下,估计怕是场面过于血腥而不敢入目,常岚总得来说是有些失望的,她以为既作为诸侯自然应该当有万夫之勇,却连杀牲这样的大事都不敢瞧,常岚又想到关于姜青鸾的种种传言:荒淫无度,不保社稷。
洛国的铁可铸最利的刀,这样的刀就算放在战场都是炙手可□□,有诗曾云:上洛石中铁,将军手中剑,而如今这般昂贵的兵器成为了屠夫手中的刀。
三个祭祀坑,分别放着牛、马、羊,三百个士兵拿着洛刀同时对准那些畜生的脖子,一时间血入泉涌,那带着咸腥味的血气像清晨的薄雾弥漫在整个祭典,男人们疯狂的叫了起来,似乎在告诉天帝注意他们的虔诚,女人们拿着帕巾或用袖口捂住口鼻,对于这刺激的画面时敢露出掩面偷看。
牺牲之后,畜生与刀们被埋入坑中,之后又有以玉祭天之礼,来自皇朝各地的献来的最好的玉器也一车车的堆进了祭祀坑中,对辛王朝的赞歌不断的传唱,歌声伴随着那散不开的血腥气不断的,一层层的蔓延着,而她的父亲隆光帝,带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骄傲神情坐在祭坛中央,那十二旒冠冕随着西下的风摇晃着,她已经忘记了父亲往日里的慈祥,现在她看看到的只有威严,
所有人在这样的仪式之下都如痴如狂,常岚看着坐在她正对面癫狂的兄弟们,他们甚至跳到了祭坛下方挥舞着广袖,且歌且唱。
常岚直视着这一场屠杀,第一次她离权力本身如此的靠近。
有兔坐在山岭上,虽然身后就是一座小山,如果他悄悄往山的方向挪动就能逃离劳役的监视,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一个奴隶走到哪里都是奴隶,这个时代阶级渭泾分明,做一个逃难的奴隶,不如在天平好好吃口剩饭。
“有牛有马,有狐有兔……”有兔哼着农家的调子,却忘记了下面的歌词是什么。
年轻的奴隶又马上从坐了起来,他隐约听到了牛的声音,他幼时就养牛,这牲畜繁多,与牛便特别亲近,但他又知道,此时此地不应该有牛,皇帝祭天,所有送到东郊的牛都已经送进祭祀的坑中,有兔起身寻着声音而去,果然在小山坡上有一只牛正散漫着吃草,年轻的奴隶只觉得背上一凉,这天子祭祀杀多少牲口那是有数的,少一只都不行,可这奴隶也不笨,杀牲的仪式已经结束了,如果少了牲口,那祀官们早应该来找奴隶的麻烦。
接着有兔又听到蹄声,那是牛蹄踩在朽木上的声音,而且必然是只大牛,有兔又寻着声走着,可后山上都是长了刺的小树林,哪里有什么牛。
奴隶也有奴隶的自尊,有兔向来以识牛为自己的本事,他仔细的看着四周,耳朵尖的就像一只兔,他寻着牛的声音,鼻子犹如一只猎犬,嗅着属于牛粪的气息,突然奴隶脚下一空,竟然掉入了一个棚里,有兔借着牛的犄角站了起来,才发现有人在山坡上做了一个牛棚,牛棚上被覆上了野草,看着堆积在坑里的牛粪,最陈旧的已经干了,估计这牛已在这养了不久。
有兔有左右看看,足足十头牛,每一头都强壮如丘。
“这些祀官,胆也太肥了,竟敢私藏祭品。”有兔掀开覆在牛棚门口的野草,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这奴隶没走两步,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巨响,有兔熟牛的习惯,这样的声响势必惊要惊了那些大家伙,奴隶一个翻身顺势跳到了牛的身上,他紧紧拽住牛的两只犄角,身体贴合着牛身,只见那十只大家伙如开闸奔流,竟朝着天坛奔去……
姜青鸾左右望着,不知道哪家的女眷好能像常岚一样好说话,想这点心入口如丝,齿颊留香,若能多讨一些回去还可以打发一下大司寇家的下人,不过看了好一会,妇人们都各自攀谈,要么便是对上她的眼后又迅速将目光移开,青鸾只得再次坐端,她赶紧理了理自己的袖边,免得袖口里的补丁被人看见。
“请问这里是符王殿下吗?”
青鸾抬头,只见一素衣女奴走了过来,对上青鸾的目光后,女奴跪了下来,又小声问道:“请问这里是符王殿下吗?”
“是孤。”姜青鸾答道。
“此处乃女眷席位,大司寇命奴过来带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