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乐。”姜青鸾冷冷的对琴师说道:“天海碧涛歌。”
蛮地的琴师自然知道这支曲子,就是那里的小孩都能哼出曲子,那正是出征前的战歌,而姜青鸾所跳得正是战舞!
四弦波动,铜铃声起,姜青鸾想着她曾经的凤栖宫。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
第6章
蛮舞与正统礼乐毫无相似之处,蛮舞是骏马奔驰,似公牛斗角,似母羊求欢又似雄鹰展翅,那是草原上一切生灵的动态,是妩媚,更是力量,是柔情,更是刚强。
姜青鸾八岁时曾在外公的草原上渡过了无忧无虑的一年,她看着那些骑马的少年追逐着放羊的姑娘,少年们嘴里唱着嘹亮的歌声,下马后跳起蛮舞向少女们示着爱。
青鸾疑惑着问着外公:“在宫里,孔先生说男子与女子一同跳舞有损风化,可这里为什么不一样,他们跳得如此快乐,大家还为他们伴着歌。”
外公摸着青鸾的头道:“因为这里没有先生嘴里的风化,草原的子民没有房子,没有耕地,我们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所以活着的每一天只与开心为伴。”
姜青鸾踏着鼓点,扬着双手宛若雄鹰,但她的心,却丝毫没有在草原上那无拘无束的感觉。
孔毅达不知何时已经从他的主席之上站了起来,那双眼睛倒是直勾勾的盯着青鸾,如此佳人,谁又挪得开眼。
“毅达兄不如与符王合舞一曲。”不知哪位宾客说道。
这又何需外人提醒,孔毅达正有此意,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扔给一旁的胡姬,自己仅剩一件轻薄里衣,里衣未合着,一副袒胸露乳之态,恰逢酒劲上头,他赤着脚摇摇晃晃的朝着姜青鸾而去,自古公子爱佳人,何况那位佳人还是曾经赫赫有名的诸侯,席上嘉宾倒是喧闹起来。
“殿下,您的舞姿真是妙曼啊。”孔毅达脚步蹒跚。
姜青鸾白了对方一眼,自己明明舞了一只雄鹰,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看到了妙曼之意,她一个转身,脚上铜铃一震,躲过开了孔毅达的靠近。
“殿下,”孔毅达却不依不饶,借着酒劲他又贴了上去:“毅达与你共舞。”
姜青鸾一个转身,孔毅达扑了空,她笑着答道:“大人,大司寇曾教导过孤,男女共舞有伤风化。”
“别管老头子。”孔毅达一把抓住姜青鸾的手:“未来我才是大司寇。”
手若游龙,青鸾转动手腕轻松脱手,她停下舞蹈,另一只手已经按在弯刀之上,只要孔毅达再进一步,她必取他首级,虽说自己寄人篱下,但怂也得有个度,战士可以战死,但绝不受大辱。
姜青鸾挑眉蔑视道:“可您现在还不是,公子,还是自重点好。”
“在我院子!”孔毅达再次上前妄图拿下姜青鸾,他又朝左右宾客问道:“谁敢提醒我自重,我想怎么样,都可以。”
“毅达君真我大辛男儿本色!”不知哪位宾客又鼓动起来:“需让蛮符看看,女人如何当家做主。”
毅达大笑,这位符王屈居于大司寇府两年有余,早已入了他的眼,只是奈何大司寇孔幽的威严,一直敢妄起歹念,可如今大司寇年迈,时常卧床,他那按捺已经久的心早已蠢蠢欲动。
“姜青鸾!这里,本公子说了算!”
随着孔毅达的亢奋,坐下宾客们也亢奋着,中原各国向来轻视符地,一来符地偏远蛮夷,其二符地女子竟能位列诸侯,如今符国废君任人如此对待,自然觉得心生畅快,要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这宴席之外早已立了几人。
为首的是一位老迈龙钟的长者,他着了一身暗红色广袖长服,手中握着一根梨花木拐杖,拐杖上盘着一只霸下,而长老身后的客人,却是正红色衣衫,衣袖上有绣着龙型纹章,衣外披着一件锦制披风,二人身后各站了一位奴仆。
长者在此已站了少时,随着里面歌舞声与嘲笑声此起彼伏,长者握着拐杖的手早已青筋突起。
“放肆!”
长者喝道,那堆积着的怒气随着拐杖一起被扔了出来。
孔毅达回过神来,他看着地上那拐杖,同时又看向门外的长者,只觉得背上一凉,刚才那醉意一下没了踪迹,宾客们也安静了下来,那些抱着胡姬歌伎的公子们将怀里的女伴推开,那些平日里体面的贵族少年都不由的埋下了脸。
“父亲。”孔毅达做了一个长揖,却猛的发现自己仅剩一件里衣,又忙跑着回到自己席旁,期间险些摔了一跤,他赶紧将衣服套上,一脸惶恐的看着长者。
“大司寇。”席位上的客人们也纷纷做揖行礼。
“时辰不早了,就不留诸位了。”孔幽说道,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狼狈的公子们。
“孔大人,小心脚下。”孔幽身边的女子说道:“阿离,扶着大人。”
“喏。”那个叫阿离的女奴走到老者的身边,伸手让长老搀扶,她态度谦恭,就像那只被扔出去了的拐杖。
三人往宴席里走着,两侧都是退散而去的客人,大司寇孔幽走到了姜青鸾的向前,看着曾经的学生如今这样的打扮,他一时有些失语,而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最后咽下喉咙。
“殿下,失礼了。”
姜青鸾看着长者,同时也注意到了跟随而来的常岚,若说失礼,莫过于自己。
“先生,学生失仪了。”
“若非有客人找你,还怕我儿铸成大错。”孔幽说着,目光又落在了孔毅达身上,符国人想来凶狠,莫说女王,叫得上名的女将比比皆是,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要么就是眼下这一脸笑意的女王便是轻易取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姜青鸾也注意到孔幽身后的常岚,她本想拱手行礼,却觉得今日这衣服太失体面,于是微微含道:“长公主。”
“殿下。”
孔幽也不想这尴尬的场面继续,他对眼前的两人说道:“二位殿下既然已经会面,我就不叨扰了,小儿无能,老夫还需要再操心,这就安排嬷嬷送殿下更衣休息。”
“谢先生。”
走出宴席的门,仿佛又是另一个世界,那灯红酒绿和靡靡之音被一道门隔绝在了身后,门外是宁静的夜,月下闭颜的牡丹正垂着头,露气氤氲,空气是带着一丝寒意,两个女子并肩行着,女奴阿离安静的跟在身后。
“阿嚏!”姜青鸾打了个喷嚏,自从来到天平,这身体也不如在符地好了。
常岚停下脚步,她取下披风递给青鸾:“殿下如此打扮,别受了凉。”
“谢公主怜爱。”姜青鸾自觉的接过披衣披在身后,她接着说道:“今日让公主见笑了。”
常岚今日本是来送点心的,没想到见到姜青鸾如此狼狈,若说见笑到是不假,但常岚更觉得如鲠在喉,她原以为姜青鸾一方诸侯,虽然暂时受制于形势,但也应该有公卿之尊,那日祭典一见,只觉得稍有狼狈,但姜青鸾在救人时风姿依旧,可今天再见,仿佛又沦落不堪了。
“上次答应为殿下送点心,今日宫里的嬷嬷黄昏才做好,我想趁着新鲜先送来。”常岚解释道,顺手指了一下身后的女奴,阿离身上背着一个布包。
“青鸾谢过。”
常岚见姜青鸾至始至终都一个表情,脸上并未流露出惭愧之色,书上曾写,君子知耻近乎勇,姜青鸾的世界里仿佛并无耻辱二字,若是放在一般符国国民身上或许还能想通,但姜青鸾堂堂国君,怎么会如此淡然。
常岚作学时,曾听先生讲过,先祖孝昭皇帝少时无能,被上京国诸侯干王挟持,干王胁天子以令天下诸侯,孝昭帝卧薪尝胆,于承天殿上带一众内侍击杀了干王,又带禁卫军百人破摄政王府,此后重立天子之尊。
所以,眼前这位符王越是无能,常岚却越是好奇。
“殿下,点心带到了,只差茶了,为何不请我小坐。”常岚主动说道。
青鸾一愣,她向来深居简出,若非别人邀请从不出门,更别说邀请他人到自己屋里,且不说那小院极为简陋,就是连个伺候的仆人也没有,况且这位长公主也只在祭典上有一面之缘,若不是最后听太医说起,她甚至不知道常岚是何身份。
另外,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青鸾不由犹豫了。
仿佛是看出了姜青鸾的疑虑,常岚似乎更笃定这位符王只是暂时偃旗息鼓。
“这次来访,其一是答应送给殿下的点心,其二,祭典那日殿下以命相救,”常岚说着看向青鸾,恭敬的给对方行了一礼:“常岚自然以真心谢之。”
“只是天色已晚,大辛一向注重礼教,公主若半夜回宫,怕招来旁人闲语。”姜青鸾又道:“而且孤屈居于孔府,小院微寒,怕怠慢了公主。”
“我在天平向来离经叛道著称,殿下无需担心,而且这小院你一诸侯能住,我为何连去也不行?”
常岚话已至此,姜青鸾也找不到理由拒绝,她指着大院西南的角落道:“公主这边请。”
巴勒劈着柴伙,斧子下去的每一刀都极为用力,若不是因为一肚子的气,像他这样的用刀好手哪需如此刻意的去用力,他劈开一根木头就要往门外看看,他怕姜青鸾今夜不归,又怕姜青鸾今提着一把带血的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