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
乱七八糟的声音传来,如同透过山谷的回声,在脑海之中疯狂地回响,他们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不是季晨,是晨晨……或许说根本就不是晨晨,而是辰辰!所有对他好的人,都是真的对他好吗?梁樨是吗?梁采薇是吗?何云起……是吗?他们是真的喜欢自己,还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关心在意的那个人,已经被鸠占鹊巢?
季晨突然往后退了一大步,这次他实打实地踩在了何云起的脚上,失去平衡的身体往后倒了下去,何云起赶紧搂住了颤抖不已的他,又被他猛地推到了一边去,何云起很错愕,对秦弦的话,也是对季晨的举动。
季晨的表情已经从惊愕变成了惊恐,瞪大的眼眶里,黑色的眼珠在飞快地转动着,他哆嗦的唇在不停翕动,仿佛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何云起顾不得季晨的挣扎,用力圈紧了手臂将他搂在怀里,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重新聚焦起视线看着自己。
何云起用力咽了咽口水,即使心慌意乱,他也还是将自己的声音控制得有力而温柔:“晨晨,看着我,看我!”
“你为什么……叫我晨晨?”季晨的声音很轻,却颤抖得不成样子,如果不是何云起细听,他甚至都不能从那近似哭腔的询问里听出季晨所要表达的意思。
“你为什么叫我晨晨……你们为什么要叫我晨晨?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是怕叫错吗?是怕他回来了……”
“你在说什么!晨晨!季晨!你清醒一点,看着我!”何云起双手用力地快要将季晨的脸揉得变形,保持镇定,他拼命劝说着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下来。
如果连自己都被这人牵着鼻子走,就没人能把季晨重新拉回来了!
一道明亮的水痕划了下来,正沾湿了何云起的指尖,被他搂在怀里的季晨表情极为痛苦,刚才的挣扎让他的伤口裂开了,推搡中,何云起身上那件卡其色风衣的胸口都印下了好几处血迹。可眼下,这伤口还不是最让季晨痛苦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别人对他的关心,对他的照顾,都是源于对另一个人的爱护……这样的答案让他无法接受,冷风灌入了他的外套,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此时一样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寒凉刺骨,甚至连他最贪恋的怀抱都是冰冷的。
“晨晨,看着我,你听我说……”何云起几乎将额头贴了上去,他刻意保持了最近的距离,确保季晨那已经失焦的眼睛里能映出他的影子,“你就是季晨,你是季晨,你明白吗?你在听吗?你是我的季晨!你等了我五年你不记得了?别被这人的话骗了!我能证明你就是你!我记得你的样子!你一直都活着,活得好好的,你没抢走任何人的身体,你听见了没有?”
季晨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甚至不确定怀里的人到底有没有听进他的话,那双眼睛直视在不停地颤抖,却始终没有将视线凝聚到他的脸上,但季晨不再排斥他的拥抱了,也许是脖子上和手上的伤太疼,又或者是这一夜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他此刻除了瑟缩的呼吸声,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
何云起不再逼季晨看着自己,他将少年揉进了怀里,一下又一下地轻吻着他的脸颊,柔声安慰着:“咱们回家,马上就回家……”
“啧,真肉麻。”秦弦的眼神更加怪异了,他的眉一高一低,挤出了一个不耐烦的表情,而嘴角却分明是向上的,他往前走了两步,道:“季晨,你说,我该不该帮你一个忙?我们可是同类,你和我一样,和叶初阳一样,咱们都是……”
“你给我闭嘴!”何云起断喝一声,打断了秦弦那满带蛊惑的声线,他将已经筋疲力尽的季晨用力按在怀里,手指轻轻抚着他颤抖的脊背,看向秦弦的眼神却格外凶狠,他的语气却是完全相反的冷静:“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秦弦一愣,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仿佛刚刚开场的好戏被突然打断,他兴味索然地咂咂嘴:“那就不说了——”
将木杖举起,秦弦的脸色一沉,他微微向后退了两步,居高临下地将杖头对准了地上的两人,却突然一歪脑袋露出了一个与沉稳外表毫不搭调的俏皮的笑:“谁第一个?反正都这么肉麻了,不如一起?别担心,一点都不疼。”
强烈的光束飞速聚集,闪得眼睛都刺痛。何云起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将季晨挡在了自己的怀里。无论要发生什么都好,他都不能再让季晨受伤了。
普通人,可悲的普通人,无能为力的普通人。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他这样一个什么都帮不上忙的,每天只会三点一线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偏偏就遇上了这世上最明亮的,最闪耀的星星。人间奇遇,三生有幸。
这次如果真的逃不过,至少还能抱着他一起……
——“你为什么叫我晨晨?”
何云起用尽了所有的温柔,凑近了季晨的耳朵:“因为你就是你啊,我的宝贝。”
光束轰鸣而出,何云起抬手捂住了季晨的双眼,闭上了眼睛。
第66章 镜(18)
撞击而成的破碎声、脚步声、呼唤声……嘈杂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来临,何云起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紧闭的双眼,让他视野里充斥着强光透过眼皮的暗暗深红,而此刻,那深红的正逐渐回归黑暗。
光没了?他赶紧睁开了眼,眼前是一个淡蓝色的光罩,没过几秒,光罩之外又生出了一层光罩,两层屏障之外的小路上,三个模糊的人影正不停晃动着。淡蓝的流光与昏暗的环境对比鲜明,不过几秒,那罩在外层的保护罩碎裂了,下一瞬,内里的这层也跟着碎成了一地的星光。
秦弦已经不见了。
恢复清晰的视野中,只留下了两个狂奔而来的熟悉的身影。
“晨晨!”梁采薇跑得比一旁的江清远还要快,一贯散下的卷发此时正干练地束起,她迈着大步奔到了两人身边,响指一打,一道微弱的光从纤细的指尖绽放,那光有着像花一样温暖的淡橙色,照亮了季晨的脸颊,却没能照亮他迷茫的目光。
梁采薇一愣,眉尖一蹙,用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季晨那没有血色的脸,急忙呼唤着:“晨晨,晨晨!”
“我来吧。”江清远熄灭了帮忙照明的指尖光,让梁采薇挪开些空间,骨节分明的大手冲着季晨的后脑勺探去。何云起一手托着少年的脖子,一手搂着他的腰腹,紧盯着江清远不停摸索的手。
突然,何云起怀里的人脑袋后仰,眼里慢慢恢复了神采。与此同时,江清远低喝一声,手指用力,飞快地将什么东西从季晨的后脑勺拔了出来,一把摔在地上,抽出旄节,将它打了个灰飞烟灭,那玩意直到被打散,都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吱”,看来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仅仅一晃而过,何云起还是看清了,那东西并不大,巴掌大小,可通体散发着腐败的气味,被打散之后还有些余灰遗留,不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眼下并没有时间去关心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刚刚还恢复了几分清醒的季晨,此刻已经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睡去。
城西私立综合医院。
何云起坐在病房里的椅子上,端着江清远买来的咖啡,氤氲的热气缓缓蒸腾,升到眼前时已经淡化消散,他的眼睛透过时有时无的水汽,透过半掩的帘子,看向了病床上躺着的人。江清远站在他的身旁,眼睛与他看向的是同一个方向。
见到医生时,季晨脖子上的伤已经形成了很明显的淤痕,而更严重的是他左手内侧那道长长的伤口,那口子不知流了多少血。外套被脱下的瞬间,已经干涸到翻起皮的伤口暴露出来。忙前忙后一整夜的梁采薇,终于是扑在江清远的怀里哭了一场。与季晨相处了八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弟弟受这么重的伤。
所幸帘子拉开时,那伤口已经被绷带包裹起来了,鼻尖总有一股碘酒的气味,怎么都散不去。确定了情况已经稳定后,何云起突然站起来,冲着眼睛通红的梁采薇用力弯下了腰,那是一个标准的九十度。
他什么都没说,梁采薇却看明白了,妆都被花了的姑娘伸手搀起了他,语气仍有几分哽咽:“不怪你……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我太不称职了。”
在等候大夫处理的过程中,何云起已经将这段时间的事讲了个大概,并自动无视了梁采薇二人听到某些细节时微变的脸色,有好几次,江清远都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碍于梁采薇,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位未来的姐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抓了抓脑袋:“我说着,他也不可能会着这么浅的道。那黏在他脑袋后面的怨灵怨气不大,能力也极小,这就是让他十五六岁都能打几十个不带喘气的东西,怎么就……”江清远说到这,声音不免提高了几度,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在病房里,赶紧又压低了声音,自己解释了起来,“不过也是,那东西最擅长趁虚而入……他这一身的伤,又听了那混蛋的胡言乱语,一时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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