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
父亲的灵体,时隔二十年,才第一次见到的至亲之人,就这么没了……
季晨愣在了原地,他捂着心口,艰难地支起身体,却发觉那怨气早已扩散到四肢,有谁在他的血肉里埋下了刀子,每一次动作,都剜心刻骨的疼。他扑倒在地上,视野里只剩一双脚,那也该是父亲的,不该是这个人的!季晨发了狂,他攥紧了拳头,在脏兮兮的地上匍匐着,可没等他走到顾千山面前,他的眼前就绽开了一朵血红的花。
顾千山比他更疯。
他将柜子上的罐子一个接一个地拿下来,冲着地上的人狠狠砸去。不是每一个罐子都能砸中季晨,但总有那么一两个命中的。这对于疼到浑身颤抖的少年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脸上淌过一道热流,季晨已经分辨不出这是血还是泪了,他模糊的视线里,只有被摔坏的玻璃罐,还有从罐子里逃出来的,缓缓升上空中的灵体。
何云起的心,也随着那玻璃破裂的脆响被狠狠地攥了一掌,他冲向光罩,用尽全力地挥着拳,都一样,像打在棉花上,这样的感觉,与当初季晨抛下他独自离开时一模一样。不安多过愤怒,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何云起挥起拳头,重重地朝着光罩砸去。
突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在他挥出的拳头下,生出一条不过一寸长的短短的冰裂。他在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大喊道:“我知道了!”
冯疆刚整齐人马,重新回到一楼,便看见梁樨带着几个小辈,拿砖头的拿砖头,捡石块的捡石块,冲着那光罩一次又一次地砸去。而砖石落下的地方,却真的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细密的裂缝。身后的一队人马都呆住了,看了几秒,一个男声突然道:“我明白了!这东西……不能用灵力,不能用怨气,但是能这么打!咱们快……快一起!”
一堆人方如梦初醒,不等冯疆指挥,便四散开,各自挑了顺手的武器,有小姑娘嫌弃石块脏,就从包里摸出了保温杯,一行人围成一圈,攥着“武器”就往光罩上砸。
为首的何云起已是骨节酸痛,满头汗水,但他不能停下……季晨还在里面,他的爱人还被困在里面!
顾千山将架子上的罐子全都扔光了,可他心里依旧有一股邪火,那火炙烤着他的心脏,让他无论如何都快活不起来。还不够……这还不够!他对自己咆哮着,季家人带给他的痛苦,他还没还够,还远远不够!顾千山对自己的状况再清楚不过,这身体已经容不下他了,二十年,能苟且偷安二十年,他是该满足的。
但他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的妻子就这么被葬送,他的报复还不够,还不够。
顾千山回过头,看向伏在地上没了动静的少年,心头的火烧得更旺。孩子……是啊,季鸣杨还有个孩子,他那一家子,居然还有一个血脉留下来了。顾千山的喉头突然爆发出一阵颤抖的笑,他瞪大了眼,缓缓转过身,走了几步,站在了季晨的跟前。
毫无征兆的,他突然发力,冲着季晨的胸腹部就是一脚,那一脚格外用力,将瘫倒在地的人踢得挪出好长一段距离。季晨被踢得翻过身来,疼痛将他从混沌的意识中拉出,又将他狠狠塞了回去。季晨一阵虚弱的呛咳,嘴角溢出了血沫。
顾千山却还不死心,紧跟上去,冲着他的背又是一脚……
一下又一下,皮鞋尖与骨肉的撞击,发出令人闷痛的沉重声响,何云起咬着牙,盯着光罩里的一举一动,手上的动作却不能再快了。所有人都在为了击破这层壁垒而用尽全力,可即便裂缝碎成蛛网,这光罩还是纹丝不动,没有缺口,没有破碎,连被顾千山泄愤扔开的罐子里放出的灵魂,都只能聚集在穹顶之下,无法冲破最后的一层隔膜。
“季鸣杨……去死吧,你去死吧!”顾千山红着烟,耳后和脖颈爆出青筋,他用尽全力地抬起腿,向着季晨的头部发起最后的攻击。
“不!”光罩外的人们惊叫出声,心软的姑娘甚至撇过头去,不敢再看这令人心痛的画面。
“啪——”
没有骨骼碎裂的声响,只有一声干脆利落的动静。
光照之内,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少年,突然伸出一只手臂,在脑袋旁不过三寸的地方,紧紧攥住了顾千山的脚踝。他甚至没有转过脸,也没有睁开眼睛。如果只看面部,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可他的手,已经在第一时间为他挡住了这致命的攻击。
下一秒,那手一用力,将顾千山整个掀翻在地,地面扬起一层浮灰。
季晨在扬灰中睁开了眼睛,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甩了甩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四下张望了一阵,终于捡起了散落已久的旄节,将它重新拼装好,又对着那花里胡哨的顶端欣赏了一番。
突然,那粘了血污和泪水的小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这个,我还挺喜欢。”
※※※※※※※※※※※※※※※※※※※※
这下是真的完结倒计时了
第123章 穹顶(18)
光芒很近,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那温暖的光华如流水,淌过季晨痛到几近痉挛的身躯。
他听见自己在说话,可他明明没有开口。这声音很熟悉,语气却格外陌生。
当他恢复意识时,视线已经平稳地回到了以往的高度,脸上虽然沾了泥土和灰渍,但他站起来了,他没有趴在地上。
能想象吗,那感觉就像是,清晨,你从睡梦中苏醒,睁开眼的瞬间,发现自己正站在镜子的面前,仿佛从入睡的那一刻开始,你就站在这里,站了一整夜。
对了!季晨突然想到,黑色的光球袭来时,明明在他身后立着,却突然消失的灵体。那灵体去哪了?他转过身,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他的使唤,那感觉让人错乱……当季晨多番尝试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不仅仅不能转身,连眨眼、点头、握住拳头这样轻微的动作,他都无法完成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是怎么回事!
“晨晨……”熟悉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像极了他,却又格外陌生,沙瓤西瓜一般的声音,可语调却充满了他所没有的成熟和温柔,这是……他自己,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季晨一愣,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我在。”
围在光罩外奋力敲打的人们一怔,连手里的动作都停滞了。在他们的眼中,眼前的景象可以用怪异二字来形容。
几分钟前,昏迷不醒的季晨趴在地上,突然伸出手,攥住了顾千山的脚踝,将他掀翻在地。随后,他捡起旄节,利索地拼装完成,毫不犹豫地向着对面的顾千山冲了过去。你来我往,季晨的速度和力度都比之前要狠辣了许多,丝毫没有要手软的样子。
几个回合下来,双方都显出了疲态,季晨年轻,可他毕竟已经在这鬼气森森的地方耗了一整天,就是有再快的恢复速度,也扛不住这样激烈战斗带来的消耗。两人之间相隔不过几尺,顾千山看向他,脸上的表情越发怪异。
“看我干什么?”季晨冷笑一声,往一旁啐了一口,为在墙外的何云起看着一愣,恍惚间,总觉得眼前的恋人有些陌生。
顾千山没有回答,而是深吸了几口气,从季晨再站起来之后,他所控制的这具身体对他的排斥就越来越大,已经有了要将他向外挤的趋势,能有这样的现象……只能是一种结果。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回来了。
身体和灵体之前,存在着天然的联系,这是无法轻易切断,也无法改变的。
顾千山盯着眼前的少年,一时不敢确认寄居在这具年轻身体里的到底是谁。
少年的额角糊满了血污,大多已经凝固,粘稠的血浆将发丝固住,一缕一缕的,很不好看。而最值得注意的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那双澄澈的眼睛里,稚气未改,可不知为什么,多了几分老练和成熟。仿佛刚才的那几下痛击,将他的另一个人格打了出来。
谁也没有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季晨浑身都疼,从头到脚,没有一块骨肉是平整舒服的,他没有放松警惕,眼睛盯着顾千山,手掌却轻轻抚上了腹部,他将那单薄的衣服掀开,只见白皙平滑的腹部上,生出一块泛出紫黑的红肿,面积之大,就像被西瓜大的拳头狠狠揍了一下似的。
少年皱起眉,嘶了一声,抬起眼,看着面前的始作俑者,一呲牙,眼看下一句脏话就要出来了。
可偏偏在这时,他的神色突然变了,从龇牙咧嘴的疼和暴怒,变成了愣怔,就在短短的一秒之内,那愣怔又变成了温柔。是季晨脸上从未出现过的,仿佛看着熟睡的孩子的温柔。他的嘴张了又闭了,踌躇许久,才终于轻轻唤了一声:“晨晨……”
那温柔的表情持续了几秒,立刻换作了茫然,茫然中,他忙不迭地回应了自己的呼唤:“我在。”
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季晨站在光罩内,正中央的地方,突然无视了周围一切的存在,开始了自己与自己的对话。
“长大了啊……”那温柔的声音盈满笑意,夹杂几分欣慰和喜悦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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