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戚隐无动于衷,“鸟山,不去。”
“考虑考虑嘛,等你神功大成,你想打谁就能打谁,那个昭冉我也早看他不顺眼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兜麻袋打他。”云知笑嘻嘻地道。
戚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喂,戚隐,”云知遥遥地喊他,“你就不想知道,你爹抛妻弃子也梦寐以求的长生大道是什么样吗?”
戚隐停了脚步。
云知走到他身旁,正色道:“你娘是被水鬼拖走的,那时候你才五岁吧。戚隐,若你能修得无上剑心,成无往而不败之剑,有朝一日面对艰难险阻,亲友临危,亦有一剑相护。”
戚隐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想打光棍。”
“学成了再还俗咯。”云知挑挑眉毛。
黑猫还在锲而不舍地咬他的裤腿,裤脚都被咬破了。戚隐心里很复杂,现在是怎么了?他竟然还成了一个宝,哪都想要他了。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开心,心里闷闷地,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
闭上眼,他仿佛看见他面目模糊的母亲被苍白的水鬼拖入江河,而他在岸边一无所觉。再一转身,姚家怪鸟从小姨的嘴里伸出来,对着他嘶声厉嚎。
原来手无缚鸡之力,便只能任人宰割。可一个当惯了燕雀的人,真的能成为翱翔九天的鸿鹄么?
“如果我到时候反悔,还能下山回来么?”戚隐犹疑着问。
“当然可以。”云知道,“我亲自御剑送你。”
反正也没哪儿可去,去那个什么“鸟还山”还有个地方睡觉吃饭。戚隐一狠心,道:“那我就去试试。”
云知刚要高兴,低头一看黑猫还在扯戚隐的裤脚,云知用剑鞘戳戳它,问道:“这猫儿怎么回事?”
戚隐却扭过头去看扶岚,那厮在牌坊红柱边上,站成一个黑不溜秋的影子。他想起这家伙和他一样,也没爹没娘,心里不由得难过起来。大概没有爹娘,就会想要早一点成亲,这样就能早点有个温暖的怀抱,在寂静清冷的屋檐下相互依偎。
“狗崽,你要悔婚吗?”扶岚静静望着他。
“……”云知搔搔头,“呃,戚隐,你可能要学你爹,始乱终弃一下。”
戚隐无奈,大哥你虽然很可怜,可你也是徒手撕怪鸟的男人,可不可以不要装怨妇?还有,他不叫狗崽!
“不过……”云知朝扶岚抬抬下巴,“妖人,我看你妖气不重,入妖道时日不久吧。昭冉那小子说的有道理,妖道阴损,还是别沾惹的好。要不要和你相好一起上凤还山,只要你们在山上不要太过分,别让师长发现。”
“凤还山”的名头黑猫听过,四方仙山之一,专产牛鼻子臭道士的地方。他们妖魔和道士是天敌,怎么能进贼窝?可戚隐这小子偏不听劝。正焦急着,扶岚那边已经发话了,“我去。”
黑猫愕然,扭头望去,扶岚神色淡淡,好似不知此路艰险一般。
“你叫什么名儿?”云知问。
“扶岚。”
牌坊下寂静了一瞬,云知捂着肚子大笑,“你爹怎么想的?为什么要给你取一头猪的名儿?”
黑猫:“……”
扶岚:“……”
第7章 贼山(二)
耳畔风声呼啸,戚隐揉着眼睛醒了。云知那厮非要御剑连夜赶路,生怕他跑了似的。后来戚隐才知道,这家伙是没钱住旅舍。剑行了一夜,天已经亮了,东边尽头透出隐约一点红和万点金光,云浪的边缘被染上金色,像大镶大滚的绣边。
只是天上风大,戚隐连打了几个喷嚏,裹着袄儿眯瞪着眼睛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靠在扶岚肩膀上,忙坐直了身子。扶岚抱着打着呼噜的黑猫没动弹,戚隐觉得尴尬,这家伙该不会让他靠了一晚上吧?都怪云知这破剑太小,只能肩并肩坐下三个人,尤其还是三个大男人,更觉得挤了。
心里尴尬得要死,面上却还要装作不在意。戚隐揣着袖子坐着,扶岚也没说话,侧目看他,这厮脸上静静的,黑得匀净的眸子烟水一样茫茫。
这厮惯常没有表情,无悲无喜的模样,戚隐也闹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回头望来路,入目皆是漫漫云海,吴塘镇已经不见踪影,偶尔可以从巴掌大的缝隙里窥见人间,却都是莽莽苍苍的山野白水,有时也能见到零星几个村镇,几座城池,散落在山川间,倏忽一下便过去了。而人,更不足道矣。
原来人寄天地,不过蜉蝣而已。
云知从剑头递来两个馍馍,让他们当早饭。戚隐接过馍馍,又递给扶岚。扶岚说了声谢谢,拿着馍馍却没吃。
这家伙说话向来轻轻的低低的,老实巴交斯斯文文的模样,像别人家足不出户的大闺女。戚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妖人,说书人嘴里的妖人都磨牙吮血,凶恶可怖。因为原本是人却走了妖道,甚至也吃人肉,听起来比旁的妖魔还要更可怕一些。
“呃,”戚隐挠挠头,先打破了沉默,“那个……”
扶岚扭过头来看他,大而黑的眸子澄澈干净,天光云影在他眼底徘徊。
他不像个妖,连男人都称不上,倒像个大孩子。戚隐小声问:“你吃过人吗?”
扶岚摇头。
戚隐松了一口气,云知在一旁道:“修道之人耳聪目明,我都听得到,你小声说也没用。你放心好了,吃过人的妖妖气都很重的,这位小兄弟身上几乎没什么妖气,又……”他瞥眼看扶岚,扶岚也呆呆地望着他,“又不大聪明的样子,连剑也不会御,入妖道不会超过三个月吧。幸好你们之前遇见的是刚破壳的姑获鸟,走路都不麻利,要是是有些道行的,十个妖人都不够它塞牙缝的。”
扶岚道:“我入此道很久了。”
云知露出一个兴味的笑,“据我所知妖人一般成群结队,扶岚,你身边儿一个同伴也没,该不会是因为太笨被赶出来了吧?”
“我有同伴的,我有猫,”他转眼看了看戚隐,“本来还有小隐。”
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啃着扶岚手里的馍馍。原来这家伙留着馍馍不吃是给他的黑猫的,和一只脑子不大正常的妖猫相依为命,自己脑子也不灵光,真挺可怜的。戚隐叹了口气,分了一半的馍馍给扶岚,道:“好啦,我当你的同伴啦,只要你不要再提娶我当新娘的事。以后要是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帮你。”
扶岚呆了会儿才意识到戚隐再一次拒绝了他的婚约,失望地点点头,垂眸去看底下翻涌的云海,有些低落的模样。
戚隐没再管他,晌午的时候他们到了凤还山的地界。说不期待是假的,戚隐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登上仙山,像所有话本传说里的剑仙一样,衣袂飘飘,上天入地。
戚隐低头看,山脉连绵,山云伏在其间,像山窝里卧躺的棉花。一阵天风拂过,吹送着绿涛翻卷到看不见的尽头。一行白鹤扑着翅膀从他们头顶飞过,戚隐伸出手,接过一片飘扬的羽毛。
原来,这里便是世外仙境了。
戚隐听过不少仙山的传说,总是有人自称自四方仙山而来,坐在茶馆里侃侃而谈,顺便骗两壶热茶几盘茴香豆。听得最多的是无方山的悬空灭度峰,东南西北四方各有一条玄铁锁链,消失在浩荡云海间。还有灭度峰中央的无方殿,据说无方山弟子每日晨昏定省,在大殿前诵经练剑。经声朗朗,剑声呼啸,山下的百姓每日在仙音中起床劳作,吹灯入眠。
四方仙山,南无方,西昆仑,北钟鼓,东凤还,凤还位次最末,对老百姓来说,却依旧是天一般高远的存在。
云知把仙剑放低,戚隐看见山脚一条长街,两边高高低低的青瓦楼阁挤在一块儿,中间人流熙熙攘攘。
“那是山脚的长乐坊,衣裳鞋帽那儿都有卖,还有吃有喝有玩儿,只不过要费点儿银钱。”云知冲他俩一笑,“你俩刚来,作为师兄,改天请你们去四海升平楼见见世面。”
戚隐直觉那不是什么好地方,道:“修道之人不是应该清心寡欲么?”
云知耸耸肩,“不让师长知道就行了呗。”
这人儿不正经,仙山一般戒律严格,以免被他连累,戚隐决定以后离他远点儿。
又飞了一程子路,他们进了山,云岚底下一条青石长阶横亘山中,一座山门矗立其上,山前一块巨石,戚隐看见“山中不可御剑”的红字。
云知看也不看,径直御着剑越过了山门。
戚隐:“……”
一路碧涛如潮,云知带着他们穿叶而过,只是不见凤还大殿,也不见弟子三千。戚隐心里渐渐有了不祥的预感,前面终于看见屋舎,却是几间错落的瓦房草屋,中间栅栏围出一块儿空地,有几个丁点儿大的小孩儿在那里练剑。他们从屋顶越过,底下有人从二楼的木窗里探出头来,大吼了一句:“死鬼云知,张员外上门寻债来了,你借他的衣裳借三天,却一个月都没还!”
云知头也不回,将身上的白衣一扒,丢给下面那个人,剑嗖地一下飘远,他闲闲的声音顺着风荡过来,“替我谢谢张员外!”
戚隐满脸震惊地看着云知,这厮剥了纤尘不染的绸衣,露出底下补丁摞补丁的竹布中衣来。云知一笑,道:“去接你回山,总得打扮得衣冠禽兽一点儿吧。”他从乾坤袖里取出一件外衫穿上,补丁倒是不多,就是洗得发白,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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