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速一快,他们渐渐和攀行的蛇巫拉开距离,前方峡谷变阔,无数蛇巫铁塑静默矗立在金红色的岩浆当中。不知怎的,那些追行的蛇巫都停了下来,默默望着他们进入蛇巫铁塑之中。那样冰冷的目光,仿佛是目送着他们进入死地。
“他们怎么不追了?”戚隐拧住眉头。
大家都没说话,心里惴惴不安。他们从铁塑身边经过,每个蛇巫面孔都定格在一个无比狰狞的瞬间。所有人不寒而栗,凝视那恐怖的脸,仿佛能听见他们凄厉的哀嚎。
“太热了,我能不能脱衣服?”云知擦了一把汗。
女萝道:“我不介意。”
虞师师也道:“我也不介意。”
横竖热得受不了了,大家都宽衣解带。除了戚灵枢,所有男人都脱了上衣,裸着半身划“船”。
“被裸男包围的感觉如何?”女萝凑在虞师师耳边,小声问她。
修道之人,身条儿都极好,一个赛一个赏心悦目,扶岚和云知的身腰自不消说,就连她平日瞧不上眼的戚隐,浑身上下都沟是沟坎是坎的,汗珠子淌在腹肌沟壑里熠熠生光,分外惹人注目。虞师师脸上一红,低下头羞答答没吭声。
“承认吧,是不是特别欢喜?”女萝嘻嘻笑。
两个女孩儿笑作一堆。
“别笑了。”扶岚忽然道。
女萝不满道:“怎么的,又没上手摸你。”
扶岚闭上眼,侧耳细听,道:“有人在说话。”
大家都闭了口,寂静中岩浆噗噗爆响,他们的声音落了下去,窃窃窈窈的声音渐渐显现。顿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那声音就在他们周围,此起彼伏。他们似乎进了一个闹市,声音嘈杂不止,却辨不清言语,仿佛是疯子谵妄的呓语。
“说的什么玩意儿?”云知问。
“救命……”扶岚低声复述,“救我……”
“是死在这儿的冤魂么?”戚隐凝眉。
云知向四周拜拜,“各位前辈老祖宗,咱们就是过个路,给个面子,别追我们!赶明儿咱们出去了,给你们大家烧纸钱,烧仆役,烧媳妇儿儿。小师叔腰缠万贯,你们只管托梦给他!”
那嘈杂的私语声依然不停地响,像文火煮的水,咝咝啦啦地沸腾。四周全是狰狞的铁塑像,随便一伸手就能挨着一个。神像头颅经过一个面孔扭曲的铁塑像,戚隐眉头一皱,拿出一枚黄金刀,在上面叩了叩。
声音咚咚响,是空心的,里头关了东西。
“他奶奶的,是罪徒。”戚隐低声道。这东西最为难缠,他们受了不死的咒诅,肉体不断腐朽,灵魂却永远困在躯壳之中,就算诛心也死不了。事实上,大部分罪徒的心脏早已腐烂殆尽,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骨肉壳子。要是遇上巫郁离那样苦大仇深的,十条命也不够使唤。
“罪徒是什么?”慕容雪问。
“是你爹。”戚隐说。
戚灵枢沉声道:“巫郁离是黄金罪徒,这些是玄铁罪徒,亦不容小觑。从现在开始,女流站在中间,男人站在四周。扶岚航船,我、云知和戚隐各自警戒东、西、南四方。戚隐,你的血是白鹿神血,对这些伏羲罪徒有用么?”
戚隐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管他们,只要我们安然通过此地便好。希望这些铁皮子结实一点儿,别像神墓里似的好端端就破了。”
他刚说完,神像头颅路过一个破了个口子的铁塑像,塑像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个伶伶仃仃的铁壳子,半边狰狞的脸颊正对着他们,仿佛是个嘲讽的神态。
戚隐:“……”
黑猫哀嚎道:“小隐,闭上你的乌鸦嘴。你一开口,必定坏事儿!你们快四处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去了哪儿?”
环顾四周,尽是滚烫的塑像。蛇巫盘在峡谷后方,不疾不徐地跟随,好像在等待着好戏上场。找来找去都没有发现那个罪徒的踪迹,扶岚忽然抬手,示意大家不要说话,然后手指朝下,指了指下方。
所有人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东西就在“船”下。
第127章 愚暗(一)
众人稍稍后靠,让出一块空地,扶岚闭目谛听,拔出斩骨刀,唰地一下刺进神像。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尖利的哀嚎,神像头颅底下的岩浆霎时沸腾如同炸锅,他们困在中心,犹如被沸水煎熬的蚂蚱。头颅四周的岩浆伸出无数只枯槁漆黑的手,罪徒们扭曲的面孔从岩浆里面浮现。他们的眼睛和嘴巴里都喷薄着火焰,声音像婴儿啼哭,尖利得可以刺穿耳膜。
这底下竟不止一个罪徒!他们的嚎哭像一个信号,转瞬之间所有铁像都崩裂开来,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攒动的头颅。戚隐他们仿佛误入了死人之国,枯骨的海潮中只有他们一条生人的船在漂泊。
所有罪徒的双手都探向戚隐,哀恸地嘶嚎:“神,救我……”
虞师师和慕容雪两个何曾见过这般场面,两个人都心胆俱丧,不自觉靠在一起发抖。戚隐割破手指,尝试着对着他们的眉心摄入神血。血滴子没入几个罪徒的脑门子,却一点儿变化的迹象都没有。白鹿神血没用,这里的罪徒,只能由伏羲来拯救。
罪徒们一闻见血味儿,纷纷发了疯似的往神像头颅上攀。云知一面挥剑斩他们的手,一面大吼:“弃船御剑!”
众人纷纷御剑而起,峭壁上窥伺的蛇巫们见他们要御剑,纷纷画起了符阵。繁复的符纹勾勒出绚丽的火焰,新一轮浩瀚天火在他们的手中酝酿。
“你们先走,我殿后!”戚隐大吼,向着前方伸出手。
巫罗秘法·凛冬。
白鹿心脏的力量完全释放,指尖结出雪白的霜花。他的前方,厚重的冰层攀升蔓延,岩浆熄灭了火花,所有罪徒定格成狰狞的冰雕。蛇巫被冻住,同峭壁黏连在一起。冰寒恐怖的气息比冰霜蔓延得更快,所有蛇巫都感受到死亡的恐惧,疯了一般钻回洞窟。可他们的脚步逃不过冰霜凝结的脚步,凛冬来临,遍地皆是苦寒,没有人可以逃脱!
不过片刻之后,原本酷热难捱的岩浆河流,便成了冰寒森冷的冰窟。慕容雪和虞师师呆在剑上,忘记了呼吸。
然而后方,罪徒们仰天长嘶,竞相往上攀,蚂蚁一般堆叠在一起,搭起了数架人梯,向更高处伸出枯枝般的手臂。头顶就是火山岩石,根本飞不高。慕容雪的剑被一个罪徒缠住,剑身一下凝滞住,更多罪徒踩着同伴的头颅攀上来,死死攥住他的剑。慕容雪大惊失色,剑身摇摆,眼看就要掉下去。
一柄玄银刀在身侧撩起,凛冽的刀风掠过慕容雪的衣袂。扶岚稳稳落在了罪徒的头顶,一刀斩断拉住慕容雪佩剑的枯手。慕容雪腾空而起,剑上仍挂着许多断肢。扶岚奔行在罪徒头上,黑压压的头颅和手臂涌起了浪潮,疯了般向他靠拢,可在接近他的一刹那被冻成冰块。以他的脚底为中心,方圆三尺皆层层封冻。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就在这样的冰层上移动,如履平地,一次一次斩断探向上方的人梯。
戚隐从后方奔来,翻身跃过扶岚的头顶,飞跃的瞬间连斩两个扑过来的罪徒。首身分离,那头颅竟还竭力长大黑洞洞的嘴,咬向扶岚。戚隐落地,同时向后抛出两把黄金十字刀,刀锋贯穿坚硬的颅骨,两颗头颅皆化为碎屑。
敢咬我媳妇儿,要你们的狗命。戚隐恶狠狠地想。四面八方都有罪徒扑过来,戚隐和扶岚背靠着背,旋转着同时出刀,斩骨刀一字横斩,所有罪徒首身分离,黄金刀自戚隐的指间呼啸而出,扎进所有头颅黑洞洞的口中,金光四溅间血肉爆裂如雨。侧方一个罪徒突围而出,戚隐十字连斩,从他四分五裂的胸口空隙中突出,归昧剑插入另一个罪徒的头颅。
两个男人的杀法都极端狂暴凌厉,他们的面前,无数罪徒的断肢残骸被冻在冰层中,定格在一个张牙舞爪的瞬间。杀戮在他们手中仿佛不是战斗,而是游刃有余的游戏。慕容雪和虞师师目瞪口呆望着他们,简直不知道这些罪徒和他们,到底谁才是怪物。
挥剑的空闲,戚隐嘶声朝上面的众人大吼:“愣着干嘛!你们御剑,撤!”
云知和戚灵枢带着女萝和黑猫御剑开路,慕容雪和虞师师紧随其后。戚隐和扶岚奔行在罪徒的头颅上,斩骨刀的刀光和归昧的剑光交替隐现,恍若闪电掠过黑漆漆的潮水,所过之处肉泥飞溅。
御剑飞了一截子路,终于逃脱了那帮可怖的罪徒。寻了处僻静的地方上岸,也不知到了何处,四周尽是赭红色的石头,有的还有星星点点的小洞。花木长得奇高,有些比人还高半截。稍矮一些的能分辨出品种,大约是些蕨类。岩石缝隙里钻出些发着红光的花骨朵,包包鼓鼓累累赘赘,萤火虫似的亮。
戚灵枢的魔气吃了太多罪徒,浑身邪气缭绕,心魔印艳得像血滴似的,兀自坐到一边调息。戚隐和扶岚浑身沾满了罪徒黑油油血肉,一身泥泞不堪。戚隐拖着脚走了两步,实在动不了了,也不管地上脏不脏,一头躺倒大口喘气。
虞师师和慕容雪大概意识到他们不是人了,缩在一旁大气儿都不敢喘。慕容雪穿上衣裳,悄悄拿出灯符,只见上头闪个没完,可见他们身边确实是一帮妖魔,登时苦了脸,默默把灯符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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