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戚隐流着泪,竭力向上游。
湖水重新聚拢,他保持不住平衡,吞了好几口水,像一只溺水的狗,狼狈不堪。他锲而不舍地上浮,用尽全力,竭尽所能,不顾伤口的疼痛,也不顾力气的虚脱。可实在太远了、太远了。扶岚漆黑的影子在水外面,高高悬在剑锷上,他们之间好像相隔黄泉与碧落的距离。他的伤口没有愈合,鲜血带走他的意识,他的魂魄飘浮在寂寞的深海。
“哥……”他朝那个影子伸出手。
为什么那么远,他跨越了五百年,渡过雪和山,为什么依旧那样远?
就好像……一辈子也到不了。
水涌进肺部,他的视野越来越暗,视线尽头的一抹天光渐渐消弭。他快要死了,连带着他对哥哥的思念。在即将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拎出了水面。那一刻,云雾悄然散开,天光乍泄人间,有人将他打横抱起,雨后大山的气息罩住他冰冷的身体。
他努力睁开眼,望见一双沉甸甸的黑眼眸。
“你在叫我么?”扶岚问。
“哥,我好冷,好疼……我好想你。”他低声喃喃。
扶岚的怀抱温暖又好闻,他安了心,松了劲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第122章 归岚(二)
戚隐睁开眼,他睡在帐篷里,身上盖了厚厚的毛毡。左手已经长好了,他缓缓握了握拳,完好如初。他抓了块毡布把手盖住,免得被那些仙门弟子发现,掀起帘子钻出帐篷,外头大雪纷飞,雪片子打在脸上,像刀子在割。
外面一个人也没有,营地空荡荡一片。戚隐愣了一会儿,看见一根木桩子上连了捆仙绳,绳子是绷紧的,向着雪雾深处蔓延。戚隐跟着绳子走,略走了一截子路,便见前面一大堆人。他们好像在围着什么东西讨论,云知和戚灵枢站在一块儿,虞临仙对着他们说着什么,声音隔着雪风隐隐约约传过来,戚隐听见“恐有妖魔”、“危险”几个字。他搜寻扶岚的身影,没找到。
戚隐蹙着眉心走过去,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冰川裂谷,两边冰壁几乎垂直,斜斜向下方延伸。几张灯符徐徐飘动,像幽微的鬼火,照亮周围。冰壁晶莹剔透,却满是窟窿,密密匝匝,像麻点儿似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样看来,那些地火妖虺就是从这儿来的。猫爷说它们喜欢温暖的地方,人体暖和,这才吸引了它们。云知见他醒了,走过来道:“咱们要想办法下去看看,地火妖虺喜欢聚生在温暖干燥的地方,这里一片大冰川,怎么也不像它们原本的栖息地。”
“我哥呢?”戚隐问。
“在下面探路。”云知道。
“那些被妖虺咬了的弟子怎么处置的?”戚隐问。
云知长叹了一声,朝裂谷里努努嘴,“你昏迷的时候,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脑袋越来越大。最后实在没法子,那个姓虞的下了令,将他们杀了,烧焦之后推了下去。”
生生死死,尽皆这般,保不齐哪天就大难临头。从前的戚隐大概会感慨痛惜,现在的他心如止水,生死看淡。他没说什么,只道:“旧传伏羲神殿藏有神火,日夜燃烧,终年不熄。当初巫郁离给我看天殛之战的幻境,我看见伏羲用天火把南疆烧成了赤土。可见,伏羲是个擅长用火的神祇,他的神殿十有八九非常崇拜火焰。如果神殿真的在这儿,那我们就应该往地底下走。狗贼,你觉得如何?”
云知还没回答,虞临仙过来道:“两位师侄,若你们也有深入秘境的想法,不妨一同前往。我师兄毕生夙愿便是探明九嶷遗迹,问得长生大道。现在他功败垂成,葬身冰川,我既已到了这里,就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我忝列钟鼓长老之位,又虚长些岁数道行,我们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看这厮心有成算的模样,就算戚隐拒绝,他也会想法子跟上来。戚隐看了眼云知,云知当即笑道:“那敢情好,便劳烦师叔多多照拂了。”
正说着,旁边正在冰层上张望的慕容雪脚下一个趔趄,踉跄了一下才稳住,好在没掉下去,袖子里却掉出一本书札。书札落在地上,一下散了页,纸张扑剌剌在风中乱飞。慕容雪一下慌了神,忙去追那些纸张。有一张拍在戚隐的脸上,戚隐抓下来,看见上面画着一个窈窕的女人。
戚隐:“……”
云知在边上吹了声口哨。
“好啊你,你竟然偷偷画虞师姐!”有人怒目而叱,“亏我们钟鼓一直与你们昆仑以礼相待,你真是丢你师门的脸!”
“不……不是……”慕容雪脸涨得通红。
虞师师看见自己的画像,气得发抖,骂道:“难怪这几日我沐浴,总觉得有人鬼鬼祟祟,原来就是你!”她走上前,狠狠扇了慕容雪一巴掌,“成天不吭气儿,还当你老实,没成想是个淫贼!”
慕容雪被扇懵了,愣在原地。这小子长得清秀,红着眼睛,一副小媳妇的样子,看得戚隐牙疼,很想揍他一拳。
虞临仙上去劝和,怎么也劝不好。云知素爱凑热闹,看得津津有味。旁人的生死戚隐管不着,更遑论这些闲事,想着下去找他哥,忽然想起这白脸淫贼姓慕容,便问:“他是不是也有亲朋来过这里?”
“没,”云知道,“我知道,你是不是想问他和慕容长疏有没有关系?我问过了,他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他就是跟来历练的,闹了地火妖虺之后,他同门的那帮人都害怕,先下山了,只他还留在这儿。”
“行,”戚隐拍了拍云知的肩膀,道:“我下去看看。”
顺着长索滑下冰窟,越往下滑越狭窄,下到中路,远远望见那些仙门弟子焦黑的大头尸骸堆在下面。戚隐耸动鼻尖,寻找扶岚的气息。钻进一个窟窿,前面黑魆魆的,看不见尽头。戚隐往前爬,窟窿倾斜向下,慢慢深入山体。爬了一程子路,周围渐渐宽敞起来,戚隐点起灯符,四周是冰冷的石壁,绘着丹砂彩画。他猜的没错,这里绝对是伏羲神殿的地界。
彩画已经斑驳,大块大块的油彩脱落,还布满了许多地火妖虺钻出的小窟窿,很多已经辨不分明。戚隐举起灯符瞧,石壁上画满了人首蛇身的怪物,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乌泱泱的人头攒成一堆。每个怪物都俯首低头,向着云端叩拜。这些人首蛇身的东西大约就是伏羲神巫,把自己画成这个模样,大约是效仿他们人首蛇身的大神。但奇怪的是,他们的脸庞正好被地火妖虺的小窟窿覆盖,乍一眼瞧,好像所有神巫都没有脸似的。
戚隐仰起脖儿,灯符照亮云端。云端上的伏羲是完整的,眉目低垂,俯望他的芸芸众生。
“老白,就是他打败了你么?”戚隐抚摸着壁画,低声问。
白鹿没有回答,大约睡得正香。戚隐移动灯符,金黄的光在狭小的洞窟里腾挪,石壁上的画潋滟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戚隐的余光忽然瞥见彩画上所有神巫们齐刷刷抬起了头,黑洞洞的脸正对着他。戚隐心里一惊,举起灯符,彩画重新映入眼帘,神巫们还是俯着头叩拜的样子。
自己吓自己。戚隐松了口气,转过头正准备继续往前爬,忽然见一张黑洞洞的脸出现在眼前。这没有五官的脸紧紧贴着他,几乎能碰到他的鼻尖。戚隐悚然一惊,这东西什么时候在这儿的?他竟然毫无发觉,难道他在端详壁画的时候,这玩意儿一直贴着他的背么?
周遭的温度瞬间降低到极点,石壁上咔嚓嚓结起了冰花。凛冬发动的同时,戚隐拔出了黄金十字刀。然而那东西竟不被凛冬克制,反手扭住他的手腕卸下他的十字刀,然后一个肘击正中他的面门,霎时间鼻血长流。他奶奶的,敢打他脸!戚隐抹了把血,发了狠,一个暴起,将那东西扑倒在地,骑在它身上举起拳头。
眼睛上沾了血,面前忽然就变了,只见方才那个没有脸的怪物不见了,扶岚躺在他身下,默默瞧着他。
戚隐忙从他身上下来,“怎么回事?是幻觉?”
他往后撤,手撑到一截干枯的骨头,低头一看,才发现他四周堆满了尸骸。腐朽的长剑七零八落,有的正插在尸骸的胸口。石壁上满是剑痕,坑坑洼洼,四处疮痍。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战斗,血流成河。
“嗯,”扶岚道,“壁画上有巫诅幻咒,触摸壁画就会被诅咒。”
“对不起,哥,”戚隐很愧疚,“有没有打到你,疼么?”
“……”扶岚困惑地道,“你为什么叫我哥哥?”
洞穴里漆黑,空气冰冰凉凉,浸在里面像沉进了一个冰冷的水缸。扶岚望着他,眼神里满是陌生和茫然。扶岚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他摸了摸流血的鼻子,心里有点委屈,扶岚也从来没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要怎么告诉他?这是五百年前的扶岚,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去过乌江,没有遇见踢踢踏踏跟在后面喊哥哥的狗崽,也没有遇见过蔫头蔫脑的野小子戚隐。
“忘了告诉你了。”戚隐擦干净血,努力绽放出一个微笑。他已经许久不曾笑了,很多人忘记了,这个大男孩儿笑起来是很有朝气的。“我叫戚隐,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你没发现么,我的气息和你一样,不是人不是妖也不是魔。我和你一样,会巫罗秘法,我们的灵力同质同源,肇自冰雪。这是因为我们同出一族,同属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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