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斯载歌载舞的样子让伊莎贝拉噗哧笑出来,梵妮笑着抚平被她弄皱的月白丝衣。“这就对啦,不要愁眉苦脸的,就算和她不能怎么样,也不要委屈了下一个爱上你笑容的人嘛。正经跟你说,你笑起来可真好看,石头做的心也会为你开花哩。”梵妮眨眨眼,笑着和伊莎贝拉做了道别。
应该多和她聊几句的,梵妮真是一个好人,况且她好像愿意告诉她那些事情。那些好像她知道,米娜知道,克莉斯也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铁甲船拔起锚之后,悔意一波接着一波,冲洗伊莎贝拉的心灵。她长叹一声,趴倒在围栏上。甲板又变回冷清的样子,瞭望手爬上桅杆,士兵搬走最后一把椅子,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寂寥的夜色中,转盘绞起铁链,铁锚缓缓升起,带动水声。绘有蔚蓝披甲战狮的船帆在夜风中鼓起来,战船开始前进,宁静的运河渐渐被抛在后头。风里的味道变了,河流的声音大起来,甲板上的灯火越来越少,只有星空还在那里,护卫座高举四枚星辰打造的宝剑,公主与她,隔着整条银河的距离。
伊莎贝拉伸出手,指尖上是护卫一闪一闪的眼睛。帝国传说中,护卫座从可怕的地底食人魔手中救出了公主,自己却英勇牺牲。诸神被她的忠诚和勇猛感染,将她升上天空成为星曜。其实教导她星象学的泽曼学士从未用过女性人称形容护卫座,但她第一次在星空发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是位女英雄了。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护卫座身体一侧的星星与其他几颗不在一条直线上,如果它是侧身站立,那正是女性胸部的位置。
伊莎贝拉自小憧憬着女英雄,在同龄人做着嫁给英雄的美梦的时候,她满心想要成为她。像她一样勇敢,像她一样坚强,像她一样博学,像她一样机警,但是不要像她那样冷冰冰的,坏脾气,有话从来不直说。克莉斯龙一样的眼瞳又浮现出来,伊莎贝拉长叹一声,无力垂下手,任由心中恶龙的影子飞来飞去,折磨心神。
“小姐,真的不追回来吗?”乔站在船头,遥望漆黑的地平线。极目尽头,有两枚橘色小点,萤火虫般缓缓远去。梵妮睡在躺椅上,打个打呵欠,伸伸懒腰。“怎么追?想开点儿,至少咱们得着金子了。”
“我以为,你打算借酒会灌醉他们。”
“哟呵,同时灌醉三百个人!承蒙错爱,乔,我哪有那本事!你注意到没,他们那个冰山脸尉长,眼睛跟金子一个颜色的那个,精明得很,每次只放三十个人过来,不超过一个钟头就会换人。人家嘴上不说,心里防着咱们哩。说不定她看出来我们不是姐弟了,作为弟弟,你可太礼貌了点儿。”
“不是毫无胜算,我们还有酒神种子。”
“全倒进去也不够,这买卖,得赔到姥姥家。别愁眉苦脸的,跟个小老头似的。鳄鱼没了就算了,就当咱们没追到,让它死在沼泽里了。回头把船给拾掇拾掇,别找老约翰了,他上次用的木头不好,水一泡就变形。”
“可是这次的事非同小可……”
“相信我,这样的事绝不是头一回。再说了,纸不住火,外面的人迟早会知道。你呀,整天不是这个就是那个,一个人操十八个人的心,累不累?这些个事情就让老爷子头疼去吧,反正他早秃了,多掉几根毛也不在乎。咱们呐,过咱们的日子,挣自己的那份钱,逍遥快活。来,干了这杯,明天还是一条好汉!”梵妮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44章 到达洛德赛
“非戴这些不可吗?”伊莎贝拉将橄榄石项链捏在手里, 翻来覆去地看,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它变轻一点儿。
“您在说什么呀, 您是奥维利亚的公主,事关艾诺家的体面,可不敢马虎。”安妮双手捧着镶有五枚橄榄石的王冠,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的红绸垫子上。这一套是艾诺家传的珠宝,橄榄石象征着奥维利亚的松林,胸针和王冠上的宝石足有金币大小,用伊莎贝拉的话说就是“重得让人抬不起头”。
“再说,它们多好看呀。”安妮面带微笑,凝视王冠上橄榄石周围的粒粒钻石, 金线环绕钻石, 被打成松针的模样。伊莎贝拉对此也不以为然,“哪有弧形的松针”, 她曾经不屑一顾地说。其实伊莎贝拉有些羡慕安妮, 她对这些华丽首饰的喜爱发自内心,摆弄它们的时候, 脸颊总是泛出少女的红晕,自己偷看骑士小说的时候, 大概也是这副模样吧。真心的喜欢倒可以减轻珠宝的重量, 戴着不至于那样难受。只可惜喜欢与否,是诸神决定的, 可由不得人做主。伊莎贝拉认命伸出胳膊,让安妮把手镯扣在手腕上。镯子也是同一套,正中镶了老大一颗绿油油的橄榄石。链条由纯金打造,套在手上跟手铐似的,一垂下手, 旁边的小钻石就擦着手背。伊莎贝拉不耐烦地甩甩手,安妮慌忙制止她。
“您小心点儿,夫人特地嘱咐过,这套手镯的金子软得很,容易变形,可不能弄坏了。”看着她那副紧张劲儿,伊莎贝拉忽然异想天开。反正绯娜公主和她哥哥都不认得自己,不如让安妮穿上这身行头,自己做个小侍女,自由自在。不过也只能想想罢了,想要偷梁换柱,先得过了克莉斯那关。想到那个铁板一样的女人,伊莎贝拉就要叹息。
她一定是气得厉害,虽然嘴硬不说,但行动明摆着哩。跟梵妮跳过舞之后,伊莎贝拉几乎没有正经见过克莉斯,这种事虽说以前也发生过,但这回严重得多。她把自己和诺拉学士关在一起,干脆不在旗舰上出现了,至少不想出现在讨人厌的伊莎贝拉眼前。
听米娜少尉说,她们在大鳄鱼的伤口里发现了一只指甲,克莉斯认为它属于在蜜泉见到的那种生物。一想到自己还不如骨瘦如柴,满嘴腥臭的白毛怪物有魅力,伊莎贝拉就满心挫败。她试过在她巡逻时“偶遇”她,结果被她的眼神冰得说不出话,旁边的米娜倒是笑容和蔼,她怎么就不跟她的副官学着点儿呢?!也写过信给她,不知是否措辞太过笨拙,至今没有回音,甚至不清楚她看到了没有。今天就是她们在船上相处的最后一天了,正午时分,船队即将抵达洛德赛南港,来自奥维利亚的小姐将要会见帝国公主,绯娜?威尔普斯。
绯娜公主是天之骄子,在帝都的声望直逼她已故的胞姐,帝国之光奥罗拉。接下来伊莎贝拉就要开始在夏宫的生活,陌生的宫殿,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国度,她将要面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伊莎贝拉强迫自己不要叹气。她放下沉重的项链,掏出母亲的银吊坠握在手里。吊坠的白刺玫浮雕让她的心情平复了一点儿,她急需这份亲近与随和。她被豪华船舱里已经好几个钟头,从天刚亮开始就在梳妆打扮,没能上甲板透口气,到了这会儿已经腰酸背痛,满手是汗。天知道她有多期盼有个值得信赖的人在她旁边,好叫让她放松一下。当然,这绝不是在怀疑安妮的忠诚,况且,克莉斯在的时候,又有几次是放松的呢?复杂的发辫把头皮勒得仿如鼓面,顺带让她的脑子也一团乱麻。不论如何,就是想要见到她,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这份急切。
时间距离正午越来越近,伊莎贝拉衣着繁复,不便在餐厅现身。早餐送至船舱,又由专人带离,今天为她服务的是莉莉莎。她有一头火红的中长发,和一对漆黑的眼珠子,眼里面时常藏着光。莉莉莎敲门进来,低呼一声,漆黑的双眼顿时亮了些。她笑若春风,端起托盘,并未立刻离开。
“这么一打扮,您可真是光彩照人,殿下。”她似乎还要说些什么,铁靴发出的坚硬脚步声穿过虚掩的房门,传入室内,打断了她的话。莉莉莎略一欠身,立刻退了出去。伊莎贝拉听见莉莉莎问好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高瘦的人从门外低头进来,是克莉斯。
她的铁靴乌黑发亮,精致的钢甲让她看上
去荣光焕发,肩甲威风凛凛,上面雕刻的雄狮栩栩如生,双眼流转着红宝石一样耀眼的光芒。海蓝的披风自她双肩垂下,绣了金边,正中是雪线绣成的披甲战狮。苍穹缚在背后,修长的剑柄斜露出主人右肩。克莉斯没戴头盔,白净的脸上没太多表情,只有琥珀色的眸子里隐约有光芒闪动。今天的她看上去格外温和,跟前几天比起来简直变了一个人。
伊莎贝拉心念一动,急着要站起来,不小心踩到膨大的裙摆,身子一晃,跌坐回去。手里的吊坠滚落到长绒地毯上,她努力弯腰去捡,无奈礼服的腰身勒得太紧,让她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克莉斯轻咳一声,替她把吊坠拾起来,放在桌面上。
“甲板上已经可以看到无尽海湾,尉队列队完毕,你随时可以上甲板——如果不担心海风吹乱头发的话。”为了配合隆重的礼服,安妮把伊莎贝拉的棕红长发盘起来,又编了不少细辫子,穿插在周围。那堆高耸成小丘的头发上现在又插上了绿松石与黄金打造的发饰,一动起来叮叮当当,伊莎贝拉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折了脖子。铺着蒙塔韦斯特长绒毯的船舱又热又闷,伊莎贝拉拽拽脖子上沉甸甸的双层绿松石项链,吁了一口气。月神在上,可算有一个人邀请她出去透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