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矛战士用力推搡她,艾莉西娅被推个趔趄,笑意不减。既然哭着来到这世上,不如笑着离去。有一天某个满头白发的野蛮人也会跟儿孙回忆,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捉住过一个来自帝国的武士。虽然不知道她身手如何,但至少死得像个有尊严的家伙。唉,绯娜,克莉斯,等到你们满脸皱纹,成了不会再有女人为你们动心的老太婆的时候,你们也会这样想我吗?
故人的手抹去艾莉西娅嘴角的浅笑,震天的战鼓与呐喊声让她变得麻木。她被推向两人多高的巨大火堆,围绕熊熊烈火,像头驴子一样盲目地踱步。更多脸上画有白色纹路,腰挂弯刀,胳膊绑有草叶的图鲁武士吆喝着向她跳过来。他们撅起嘴,弹动舌头吐出鬼才听得懂的粗蛮语言,两腿螃蟹一样张开,迈着可笑的步伐向艾莉西娅挥舞空气做的弯刀。艾莉西娅以帝国人的咒骂还击,赢得兜头一盆热血作为奖励。
“妈的,最好是人血,最好生吃了我!要不然的话,艾莉西娅可要你们好看!她是全国比武大会的步战冠军,原本是有望统帅禁军的人,野人们!”艾莉西娅吐了一口混合血污的咸口水,举起被缚的双手抹去悬挂眉毛的血滴。分开的图鲁武士身后,一个武士打扮,胸前挂有两条交错的白贝壳长项链,手持木矛的家伙跳了出来。他仰面朝天,吼了一嗓子野人话,调转木矛,用没削尖的那头猛戳。严格来说,他不过操了根棍子,艾莉西娅有心要守住帝国武士的尊严,却被他一棍正捅在未愈的肋间。她单膝跪倒,尖声咒骂,木棍侵袭有如急雨。她话音未落,脸上立刻挨了一下,嘴唇登时肿了起来,被捆缚的双手,前胸,喉咙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击中。痛楚涟漪一样扩散,新伤牵扯旧创,教艾莉西娅怒火中烧。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艾莉西娅躬身扑向持矛武士。换在洛德赛的岁月,艾莉西娅有足够的信心,这一扑一定将他摁倒在地,即便被束缚的双手要不了他的性命,啪啪几拳也能敲掉他两颗牙齿。然而该死的航行,倒霉的船舱,害她染病;无耻的偷袭,无用的巫医,让她的伤口不得痊愈,喘起来像条将死的鱼。
野蛮人轻易避开她的袭击,伸棍子将她拨倒。艾莉西娅狼狈倒地,肚子立刻挨了七八棍子。“你们——”她张开嘴,冷水哗啦倾倒,海水冷不丁灌进肺里,艾莉西娅蜷起身子,咳得眼冒金星。
野蛮的渣滓,有本事堂堂正正和艾莉西娅爵士比试。她翻过身,望向火光另一端。图鲁头领高耸的椅背像只咧嘴笑的怪兽。雄壮的火焰挡住他衰老松弛的身躯,但艾莉西娅能感觉得到,此刻他正冷漠注视着自己,还有他的左边,右边,再左边,再右边。那些绑缚苍白兽角的椅子如生双目,全都空洞木然地盯着她瞧,让她想起父亲的义眼。
“妈的——”别让我想起他,求求你们不要是他,让我想着绯娜,就算要死,我也……
两个挂有白贝壳项链的家伙依令将艾莉西娅拖到首领座位前,她被扔在一块绷直的兽皮上。端坐主位的首领手持半人高的乳白手杖,其上刻满密密麻麻的蛮族图腾。他神情肃穆,双手握住手杖顶端,将它拄在两腿前面。艾莉西娅瞅见他鼓起的宽大鼻翼,讥讽道:“你该找个漂亮妞儿,洗刷你那牛鼻孔的血统。再这样下去,你的孙子用鼻孔喝酒,倒比嘴来得方便。”她嘿嘿笑,冷漠的回应于右侧篝火舞动的阴影中响起,听着恍然有些熟稔。“我要是你,就收敛流氓气,郑重面对自己的命运。巫医已经对你下了诅咒,我劝你遵从她的要求,透露帝国军队信息,否则的话,你的至亲将一个接一个,倒在你面前。”
啊哈,求之不得。艾莉西娅手按兽皮坐起身来。右手侧,做工粗陋的木椅子上,弥兰达单脚踩住椅面,她褪去帝国的皮囊,手臂和脸颊涂抹蛮人的白色颜料,坐得也像个野蛮人。“最好告诉我,我是在做梦。”艾莉西娅挑眉。奴隶腰挂弯刀,刀柄缠绕细麻绳。她的手腕佩戴兽皮护腕,细长的白贝壳项链代替奴隶项圈,挂在她脖子上。艾莉西娅朝她光溜溜的喉咙看了好几眼,敛去笑容。
“你的项圈
呢?克莉斯没有为你摘下来的权力,哼,要是有,她早那么干了。你抛弃主人,背叛了她。你忘了她最讨厌什么?妈的,我这个傻瓜,竟然曾经以为你真的爱她!”
“我当然爱她!”图鲁人举起掌,她像要捂住脸,最终只是虚托在胸前,留给艾莉西娅一脸悲怆。“可是她……我是她的管家,她从奴隶贩子刀下救出来的可怜虫,除此以外,我什么也不是。我……”图鲁人别开脸,强行咽下屈辱,换上刀枪不入的纸人模样,“现在沦为囚犯的是你不是我,我劝你收起你招人厌烦的傲慢,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毕竟你是克莉斯为数不多的朋友,万一遭遇不幸,她也会跟着难过。”
“噢,那你该劝你们的巫医换个诅咒。让我身边的人都离我而去,哼,搞不好是诸神送我的大礼。”
别开脸的图鲁人露出不置可否的淡笑,搞不懂是自嘲还是讥讽。嗨,瞎琢磨什么,反正不可能是什么好事。早就告诫过她,野蛮人安不了好心,只有她那种傻瓜,什么肤色的人都愿意相信。被扔回高脚木屋之后,艾莉西娅头一回没有头脑昏沉地睡去。也许是巫医认定她业已痊愈,看守并未除去捆缚她双手的绳索,反而变本加厉,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根满是霉味的麻绳,将艾莉西娅的双脚也绑了起来。眼下我可真成阶下囚了。野蛮人一定指望用我交换什么东西,绝不会大发慈悲养我一辈子。看看他们可怜的宴会,将远道而归的奴隶送上客席,草叶编制的餐盘里却连一片牛肉也瞧不见。战争容不下怜悯,这是老头子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东西,甚至没有之一。
敌人的耐心能再支撑几天?艾莉西娅竭力适应头上血与盐水的气味,残留口中的海水让她的舌头又苦又麻。闭上眼睛,她好怀念陈年葡萄酒宝石般的色泽,四鳃鲈鱼无与伦比的肥美,还有端坐对面,沉默不语的伙伴那该死的,木头一样的脸。
克莉斯?沐恩,洛德赛第一爱逞英雄的大傻瓜,其实被人欺负了,屁都不会放一个,没有艾莉西娅在身边,还有谁会帮这块木头?艾莉西娅侧躺在木屋地板上,招摇的火光透过木门的缝隙,将暗沉的地板划出一道金色的伤口,让她想起朋友极少动摇的金色眼眸。
那个笨蛋。不知余生能否再与她相见。
艾莉西娅连声叹息。图鲁人的皮鼓赶跑猫头鹰和虫鸣,充当除心跳以外的唯一伙伴,陪她面朝四面潮湿发霉的墙壁,直到意识被完整的黑幕取代。
作者有话要说:申了榜,从明天开始会日更一周左右
第209章 与狮同行(三)
糟透了, 完蛋了,全完了, 伊莎贝拉你真是个白痴,大笨蛋!灌满水的长靴走起路来吱吱嘎嘎,伊莎贝拉又一次踩滑,倒在生满苔藓的断木旁。跟在后头的胖子一脚踹上她的屁股,大嚷道:“别在大爷跟前撅着个腚,小娘们儿,你大爷下面那根枪比手上的还硬哩!”说完他嘎嘎大笑,喉咙里的痰仿佛三年没清过。伊莎贝拉浑身战栗,顾不得身体多处疼痛, 咬牙爬起来。领队的绿斗篷回过身来, 蔚蓝的眼睛冷漠地瞥了她一眼,泄进丛林的一缕金色的阳光将他图鲁人的皮肤照得泛出油光。他有一张对于土匪来说过于干净的脸, 鼻梁挺拔, 蓝眼清澈,让伊莎贝拉想到那个可怜的图鲁女孩儿——露露。然而在她向他央求放过她的时候, 他的回答决绝又冷漠:“你们是猎物,猎物不能向猎人请求。”
该死的, 我们是人!尤其马背上昏过去的那个, 是你们所有部落加在一起也惹不起的大凶猫!湿滑的山路让伊莎贝拉站得歪歪扭扭,她斜过身子, 向后张望。牵马的胖子鼓起浮肿的眼泡子瞪她,她没有害怕,无视他的视线,转向马背上的绯娜。这帮土匪要想对我们做什么的话,早就做了, 事实上,如果领头的不是绿斗篷,伊莎贝拉毫不怀疑自己即将遭逢厄运。
把绯娜拽上来之前,她几乎认定她已经死了,自己也快跟上她前往冥河的步伐。土匪们抓住两个湿透了的半死女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倒是战马让他们忙活了好半天。这些家伙里面,一个骑得像样的都没有。伊莎贝拉的坐骑没跑太远,绯娜的黄骠马则早已沿着泥路逃得连根马毛都见不着了。没人能把它追回来,看得出来,土匪们眼中,战马和女人的位置掉了个儿,要不是潭水洗去绯娜故意糊在脸上的泥污,伊莎贝拉甚至怀疑他们会把她留在深潭边,让狮子成为狼或熊的食物。
“不……姐姐,我做不到……求您……老哥他——”断断续续的梦话证明绯娜仍未醒来。她比伊莎贝拉强些,至少没被强盗绑住双手。大黑胡子留到胸口的光头与她一起跨坐马鞍,光头粗壮的胳膊从无袖长袍里伸出来,将绯娜箍在怀里。大陆上最尊贵的女人双眼死人一样紧闭着,脸跟黑胡子的光头一样白。潮湿的森林让她那件取自汤姆的亚麻衬衣仍旧滴着水,不合身的上衣领口大开,斜挂在绯娜身上,露出她整副圆润光洁的左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