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斯挣扎着站起来,诸神作证,这该死的石座绝对是存心跟她过不去。一股可怖的力量裹住苍穹,猛地向下一拉。克莉斯还没站稳,便连人带剑被一把拉下去。苍穹的剑身完全吃进了石座里,深度远超黑石座露出地面的高度。猝不及防,克莉斯被那股石巨人般的力量偷袭,下巴狠狠撞在巨剑护手上,剑柄的金属尖端撞到她脸上的伤口。先前在爆炸中不小心弄伤的地方破得更厉害,血流出来,顺着乌黑的剑柄,滑过护手,向下滴落。
漆黑如墨的幽深插孔忽然大放光明。鹅黄的暖光从剑柄下方透出来,照亮克莉斯的脸,把残留在巨剑上的血珠也照得泛金。身体的痛苦顿减,反而暖洋洋的,像融了一团奶油在里面。克莉斯抬起脸,满心诧异。一个直觉冒出来,充斥她的脑海,盈满她的身体,直觉让她拔出她的剑,就是现在!克莉斯不想再犹豫,她一脚踏上石座,腰腿同时用力,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进去。石座在呻吟,剑锋切割黑石,发出令人心颤的尖锐声响,犹如钢与铁的交锋。苍穹在移动,尽管缓慢得叫人绝望。克莉斯不肯放弃,她踏上另一只脚,大喝一声,拼尽全力挺直腰背!
“这是我的剑!”她大吼。
黑石基座隆隆震动,像在颤抖。金铁摩擦的声响愈发刺耳,石座似乎也忍受不住痛苦,它摇晃得越来越剧烈,隆隆巨响四面回荡。地面与天花同时震动,粉尘与碎石簌簌掉落,石室似乎马上就要塌陷。克莉斯无动于衷,她听不到耳边的声响,看不到周围的一切,无尽的幻象在她脑中展开。
她看到海一般的绿蓝草原,微风拂过,草海碧波荡漾。波浪的尽头是迤长的铅色山脉,它像是一柄长刀,斩断了天与地。有人骑着不知名的四足野兽,分开草海,向她走来。来者身材修长,身披制式野蛮的金色钢甲,沉默地看着她。那个人戴着面具,克莉斯甚至说不出来人的性别。她只感到有两道冰寒的目光,透过面具后面漆黑的孔洞落在自己脸上。打算震住我?克莉斯扬起视线,与那家伙对视。两人的目光对接在一起的瞬间,杀伐与惨叫声同时在克莉斯心中响起。无数钉着熟铁掌的马蹄疯狂践踏地面,空中是箭雨穿梭的嗡鸣,附近好像有火在烧,又或许是如林的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刀剑相击的声音,断骨坠马的声响同时蹿起,有人在惨叫,数不清的声音在哭嚎。
克莉斯眨眨眼,搞不清这人想干什么。她上过战场,她还记得这一切。跨坐在野兽背上的人忽然抬起手臂,战争的峥嵘声顿时如潮褪去。克莉斯下意识也往肩后一捞,只抓到一把空气,空虚的感觉让她很失落。同时对面一声轻鸣,金甲武士拔出了剑。那是一把修长的巨剑,它有一对弧形的护手,剑柄乌黑,血槽里盛着冷淡的蓝光。那是克莉斯的剑。那是苍穹。
“还给我。”克莉斯伸出手。如若不然我就亲手夺回来,她打定了主意。
金甲武士望了她一会儿,换手握住剑肩,将剑柄递给克莉斯。克莉斯大步上前,长草擦过她的腰身,兮兮索索。克莉斯双手握住剑,毫不留情地猛力抽走。巨剑割破武士的手套,但没有脱离对方的控制。血流出来,滚在剑身上。苍穹雪亮的剑身被那几粒血珠熔开,金光刺目。克莉斯可以感觉到剑身上的灼热,不知名的图案被烙了上去,克莉斯看得很清楚。就在血槽两侧,靠近护手的三分之一,半指宽的细长区域里爬满了陌生的纹章。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管它什么意思,我要我的剑!
克莉斯再次发力,苍穹抹了油似的迅速滑动,她眼睛一眨,四周又重归黑暗。她还在石室里,地面的震动不知何时停下来,周围寂静无声,石座看上去稀松平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克莉斯发现自己擎着苍穹,巨剑的血槽在黑暗里发出幽蓝的光。光芒两旁,镌刻着幻境里见过的金色纹章。克莉斯摸了一下,没有什么异样的触感,那些纹章是从钢铁内部透出来的。向上抬升的黑色石阶在她面前升起,她沿着阶梯级级向上,不知隐藏何处的铰链咔哒作响,远处传来沉重的嘎吱声,高耸的大门正为她徐徐打开。那两扇老旧的金属不知多少年没有活动过,艰难地朝里翻动,铁锈纷纷掉落,尘土味扑面而来。铁门尚未完全打开,诺拉的惨叫率先挤过门缝钻进来。克莉斯那还等得到它开好门,拎起巨剑飞奔向出口,侧身硬挤了出去。
第26章 离开地宫(重构)
三人高的黑铁大门在克莉斯身后吱呀一声合拢。门外是苍白的石砖隧道, 寒气森森,结满了白霜。诺拉的哀嚎从不远的拐角处传来。克莉斯快步赶过去, 迎面撞见捂着胸口痛呼的学士。她现在可算不上体面,棉袍扯破老大一条口子,爱若珍宝的背包不见踪影,饱满的额头上汗珠密布,几缕亚麻短发垂下来,左摇右晃。好在身上没见着血迹,嚎得还挺有劲儿。克莉斯稍稍宽心,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扔到身后。浑身蓝光乱闪的半透明武士无声显现, 克莉斯举起剑, 打算堂堂正正与之交锋。蓝武士看到她,立时顿住, 忽然双腿并拢, 站得笔直,把长刀往肩膀上一拍。空气起了涟漪, 武士周围的景象如水波般扭曲,紧接着啪滋一声, 壮硕的巨人凭空消失, 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脱离危险的两人找到诺拉在激战中遗失的背包。秘法的天才将被拦腰切开的牛皮包捂在怀里, 晶莹的泪光在她眼里转来转去,克莉斯撇开视线,女人一流泪,她就容易心软。这该死的毛病怎么着也改不了。诺拉可不是没事爱抹眼泪扮深情的贵族小姐,包里面都是她的宝贝, 不知道有多少独力研制的孤本毁在蓝武士一刀之下。
“东西毁了,还能再造。”刚说完,就发现这话有些不痛不痒,克莉斯只好补上一句。“脑子没受伤,总能发现更多。”
诺拉不想说话,抱着她的破包一个劲儿往回走。克莉斯在后面跟着她。老实说她有些庆幸是这样的结局,若是秘法道具还在,诺拉一定会坚持要深入迷宫般的地下深处。那下面还藏着什么东西,克莉斯不想去猜,她的心里只有抗拒。
两个人回到地面,刚出地下室,就碰到了带队巡逻的盖伦。他还穿着那身银钢甲,火把的光舔着他的脸,上面的笑容不无挑衅。“怎么了,伟大的帝国尉长。是撞见地下的大老鼠了,还是踩到了自己的披风?”克莉斯冷眼看他,下意识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手掌的茧子擦过脸皮,粘稠的血迹还在,下面那道伤痕却不翼而飞。克莉斯大惊,幸好夜色够黑,诺拉忙着伤心欲绝,盖伦又是个标准的奥维利亚蠢货,瞧不出她表情的微弱变化。
完全没有道理,不合逻辑。支开其他人之后,克莉斯仔细检查了她的剑。苍穹蓝光幽幽,如镜的剑身倒映出克莉斯金色的眼睛,她的眼里满是迷茫。苍穹较之前并无不同,那些神秘的纹章和她脸上的伤痕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血迹不是假的,她的铜管□□也只剩下一枚。这不可能只是一场梦,或许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不得已,克莉斯向莉莉安娜透露了黑岩堡地下有一个庞大迷宫的事实。然而第二天白天,盖伦带队下去之后,不到半个钟头就出来了,声称栈道下塌方的小房间外面只有一个简单的回廊,首尾相连。震惊之下克莉斯再次进入地下,盖伦所言不虚,然而这一连串变化反倒令谜团只增不减。诺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是为大公制药,连克莉斯也不见,智慧神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解除谜团的方法唯有亲身验证它。度过忙乱与困惑不已的两天之后,克莉斯独自站在卧房窗前。她换回常穿的军官制服,手里捏着自己的匕首。时值傍晚,天际一片火红,云朵犹如火烧。她的指尖也被染得通红,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滴落在苍白的窗台上,像是一滴滴封蜡。克莉斯目不转睛望着割破的手指,匕首切开皮肉的时候疼痛很明显,全无异常。
“长官。”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是副官米娜的声音。克莉斯按下忐忑,让她进来。“埃顿大公醒了。”克莉斯转过身望向她,手背在背后。米娜比克莉斯大上好几岁,三十出头,留着棕红的齐耳短发。她腰背笔直,穿着特别尉队的漆黑钢甲,声音跟她的外形一样稳健。
“诺拉学士的药剂灌下去之后立刻醒了。我赶过来的路上,大公夫人恐怕已经到了他的卧房。”克莉斯点点头,留下来也是夜长梦多,早一天启程离开未尝不是好事。“我马上过去。”她回答。米娜冲她微微欠身,退了出去。木门轻响,房内只剩下克莉斯一人。她再低头去看的时候,手上的血迹近乎干涸,片刻之前的伤痕说什么也找不到了。克莉斯目瞪口呆,她望着自己的手,像是望着从地下钻出来的苍白怪兽。良久之后她终于抬起头,把匕首插回腰侧。谁也不能告诉,克莉斯做出决定。秘密这种东西就像水壶上的破洞,一旦有了第一个,再来上几个也无关紧要,她可不想被秘法学会那群老怪物给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