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头?还是嫖妓?那么好看的?”绯娜厉声斥责。“明天给我把营里的厕所都扫干净,包括马厩!”两人一齐答应,直盯着远方的虚无,抬头挺胸做出雕像般的模样。
绯娜夸张地大声叹气,确保自己的不满被属下知晓,尔后放轻脚步,穿过拱门,慢吞吞踱进泉园。
喧哗声早就透过拱门传到了围墙外面,顺着鹅卵石小径,远远就能瞧见跪坐在草地上的小雀斑。都这个季节了,她还穿着奥维利亚的羊毛布长裙,袖子一直包到手腕,教人替她热得慌。眼下她正捏着袖口擦脸,嗷嗷大哭。她的小主人半跪在她背后,满脸堆笑,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怎么回事?”绯娜发问。她离主仆二人尚有二十余步远,说话却并不比寻常更用力。她有信心,大陆之狮,即便轻声细语,群兽也能听得清楚。她拂开挡道的棕榈叶子,小雀斑果然站起来,捂着脸屈膝行礼。她身着裤装的主人欠身鞠躬,光看架势倒像个帝国女人了。
“才回来两天,就打算搭台子唱戏了?”绯娜站在鹅卵石步道的尽头,背起手打量事故现场。两株苏铁之间卧了一把木梯,梯子旁竖起两根长杆,顶端是一个斜顶的木头小屋。木屋算是做得像模像样,甚至在浑圆的出入口画了一只羽毛翠绿的尖嘴鸟雀。只可惜小屋算被放置它的家伙给毁了,木杆钉得歪歪斜斜,只怕支撑不到傍晚,木屋就得栽到草里。男仆拎着铁锤垂手站在一旁,额头上汗水横流,半边身体沾满草叶。
真够窝囊的,这点儿事儿都办不好的仆人,要来何用?不过他还不是最没用的那个。小雀斑的脸颊额头被蜜蜂蛰伤,额头隆起一大块,肿得发亮。她憋不住,嘴唇颤抖,哭哭啼啼,狼狈得要死。她最亲爱的小主人比她高尚不到哪里去,屁股上染了巴掌大小一团草汁,活像匹花屁股马。她毫不自知,轻抚小雀斑的后背安慰,低声说了些柔软的话。
“不过去大学士府上借住了几天,这就沾上学究气,养起鸟来了?”绯娜走向鸟巢,举目环顾。她轻而易举在苏铁后面的油橄榄上找到一只拳头大的蜂窝,几只野蜂嗡嗡地飞进飞出,警告打扰它们安宁的无知人类。“最近的野物可真猖狂,居然敢在我的地盘上伤人。”叫你们不把我放在眼里。绯娜端详蜂巢,打定主意要将它们一网打尽。
“这么大的蜂窝,居然没人发现,你们这么多双眼睛干什么吃的?”
男仆听闻主人训话,立刻深埋下头,脊背弯成一座拱桥。绯娜瞥见他一团绿一团黄的后背,更觉不悦。那奥维利亚的小妞儿见她发火,连连摆手。“不怨他们,要搭鸟屋的是我。麦肯好心帮我,反倒害自己摔了一跤。”
“我没说不该搭鸟屋。”绯娜走向伊莎贝拉。换做从前,这小丫头被抢白之后,必定手足无措,手脚视线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嘴里能吐出来的就只有对不起。如今却恍若无事,甚至大喇喇地与自己对视。
这才多长时间呀?我的帝国就是有魔力。绯娜上下打量伊莎贝拉,觉得有趣,追问:“是谁给了你勇气,拉里萨还是智慧双子?”
“啊?”奥维利亚小妞儿没明白绯娜的意思,答非所问。“大学士说,夏宫植被茂密,食物充足,又少有人打扰,是不少稀有种钟爱的繁殖地点。搭上鸟巢肯定会有收获。”她望向鸟屋,少女的微笑浮上脸庞。女孩腮边升起两团桃红,汗珠挂在她脸颊上,被夏阳照得晶亮,让她神采奕奕。
哎哟,看个鸟住的房子你也要脸红。绯娜端详伊莎贝拉,憋住笑,佯装漫不经心。“从前光听说她勇冠三军,没想到还会画鸟。头一回搭这鸟屋,心上人可会来帮你?”被她说中心事,伊莎贝拉耳畔的粉红猛然爆发,眨眼间刷遍她整张脸。
“你脸红的时候比较可爱,记得让她瞧见。”
“我……”伊莎贝拉垂下头,玩弄起窄袖。
该不会又要声称 “我才没有喜欢她”吧?你不喜欢她,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地下去找她,又是打怪兽又是救人的,苏伊斯都没你心肠好。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
“小姐!”小雀斑急得跺脚,作势要捂主人的嘴。
绯娜乐了。“放心好了,你家小姐一心扑在她的克莉斯爵士身上,绝对不会召你陪床的。”
“你,你说什么呀!陪,陪……呸呸呸!”雀斑女孩儿简直要跳起来。她脑袋涨红,猛扇巴掌,驱赶只有她瞧得见的可怕怪兽。“别,别听她瞎说,小姐。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当然知道……你,你别说出来呀!”伊莎贝拉朝她的雀斑女仆叫嚷。立在一旁的男仆觉得好笑,又不敢在绯娜面前冒犯奥维利亚使节,咬着嘴唇,双肩抖动不休。
洛德赛什么东西最好玩?奥维利亚人呀。绯娜笑出声。她绕过歪斜的鸟屋,揽住奥维利亚人的肩膀。小姑娘初时有些抗拒,绯娜笑着捏了捏她。“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窝在围墙里面,刨泥坑钉箱子,太浪费了。你应该走到她的面前去,让她看到你,让她见识你的迷人,让她魂牵梦绕,让她朝思暮想。”
伊莎贝拉沉默不语,但她肩背的肌肉松弛下来,任由绯娜搂着。小雀斑的视线在她俩脸上晃来晃去,灰绿的小眼睛瞪得溜圆,显得木然。绯娜越发觉得有趣。瞧瞧她们,跟我预想的一模一样。除了派出舰队,这不还有其他征服异邦人的法子吗?老哥一心要力压姐姐,只会弄巧成拙罢了。我可以帮他,我能做到许多事。帝国的书页上,总得留下我的名字!
绯娜搂紧伊莎贝拉,拥着她朝高塔走去。“让姐姐告诉你怎么做。你会喜欢的,保证呀,教你难以忘怀。”
第122章 旧事
它不该这么大, 大得让我恶心。
克莉斯站在窗前,巨大的落地窗倒映出她瘦长的轮廓。她的短发与长袍都是漆黑的颜色, 犹如即将到来的长夜。她眺望远方,低矮的地平线上,巨大猩红的圆月正缓缓上升。它压过黑茫茫的树影,灼伤粉蓝的天空,犹如一只巨大的充血的眼球,透过东方天际,回以凝视。
它在看着我。从前它没有那该死的暗斑。克莉斯眯起眼睛。不知哪天开始,月亮多出一块浑圆的暗红阴影,瞳孔一般生在正中。那是恶魔的眼瞳, 注视着烈火, 鲜血,欣赏活人临死前猩红的嘶吼。它兴致勃勃, 它冷漠无情。不, 你的想法太蠢了,你受过的秘法教育都蒸发了吗?
克莉斯转过身, 将血月笼罩的傍晚抛在身后。西蒙大学士窝在他的牛皮椅子里,拇指拨动, 旋转开关。会客室里所有灯具骤然大亮, 白炽的光线将诺拉的眼瞳照得发白,她像个白内障病人一样, 茫然地盯着墙壁上写满炭色笔记的白板,脸上只有倔强。西蒙大学士抬起右眼偷瞄她,抿抿嘴,大把的白胡子跟着蠕动。他俩之间的长方桌上,拓印古柏莱文字的惨白布卷展开一半, 盖住整个桌面,余下的布卷裹在一起,仍有小腿粗细,斜躺在地板上。拉里萨大学士跨过布卷,将手里半臂高的卷宗“嘭”一下扔在桌上。
这时候偏让她来,不是火上浇油吗?克莉斯拧起眉头。虽然拉里萨大学士找来是为了公事,但大可不必立刻见她,更别提将她也请进会客室。西蒙大学士过于聪慧,行事时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克莉斯走向自己的座位,捞起扶手旁的玻璃杯。薄荷茶早已被她饮尽,只剩下些无味的冰水。她抿了一口,放回杯子。西蒙大学士吩咐正弯着腰替拉里萨大学士上茶的男仆,“再给我们的爵士来杯茶,”他转向克莉斯,“多来点儿柠檬汁怎么样?算了,给我来上一整壶,嗓子都快冒烟了。”他撩开长胡子捏了捏喉咙,活像从晚饭时分一直说到现在的人是他似的。
“一定是个漫长的傍晚。”拉里萨大学士低头端详柏莱文字,诺拉在她背后轻蔑一笑,“上面都说了什么?”
拉里萨的古大陆学只有半瓶水,半瓶水还嫌多!诺拉曾经跟克莉斯抱怨过,忿忿的样子如在目前。你不也是求别人帮你翻译的。克莉斯默默地想。她坐回座位,顺手拿起杯子,这才想起来已经无茶可喝,重新放回去。拉里萨大学士绕过桌子,面对诺拉坐下,翘起一条腿。
“柏莱人相信转生,来世,他们的古代文字多是祭祀用语,用来供奉神祇,与神交谈,而非日常所用。无非又是那一套,轮回,某个年代的再现。”
诺拉哈哈笑起来。“糊弄你的古大陆学导师或许足够。”
“诺拉!”西蒙大学士呵斥他屡教不改的女儿,声震屋宇。手捧托盘走进会客室的男仆吓得一哆嗦,玻璃壶里的冰块相互碰撞,几滴薄荷茶溅出来,滴进旁边的细颈柠檬汁瓶子里。男仆瞅了主人一眼,大概觉得大学士并未留意到,佯装无事,端着托盘向他走去。西蒙大学士杯子里的冰块全融化了,茶却没喝两口。男仆将旧杯子撤下,为他换上新的。西蒙大学士接过冰镇薄荷茶,端着挂满水珠的玻璃杯,向拉里萨大学士解释。
“诺拉试图证明,她从地下遗迹带回来的文献讲述了某种开启时空漩涡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