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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英杰传 (醉鲸)


  可是,我却不能爱她。伊莎贝拉打开吊坠夹层,轻抚那枚雕工拙劣的白刺玫。
  这是母亲亲手刻下的。她默念,“难以抗拒,又无法靠近”。母亲曾像我一样痛苦,爱慕着一位来自帝国,自由杰出的女性。她抚摸白刺玫歪歪扭扭的刻痕,觉得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我不是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母亲都与我在一起,她就在我之中。
  可是那个人,却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巨大的痛苦让伊莎贝拉呼吸艰难
  。她挣扎着爬起来,倚靠在床柱旁。伊莎贝拉垂下目光,端详床柱上雕刻的燕子。那燕子生得娇小,却有一双修长有力的翅膀。它振翅高飞,勇敢迎向巨浪。伊莎贝拉抚摸燕子,满心哀伤。
  骄傲的燕子。曾经以为母亲也是如此自由勇敢,可现在……
  伊莎贝拉搂紧床柱,将额头抵在上面。真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如果自从离开黑岩堡为父亲寻找不老泉水开始就是一场大梦,该有多好?没有那么多伤,那么多血,那么多彷徨,那么多痛苦。我还是黑岩堡唯一的小姐,跟安妮面对面坐在绣房壁炉旁,一页页翻阅帝国人书写的,关于女英雄的故事。故事里的骑士一个胜过一个的美丽、杰出、忠贞,可当那位女英雄走出故事,站到面前的时候,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倘若她真是拯救世界与公主的英雄的话,为什么任我独自苦恼,不来施以援手呢?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不是吗?英雄一定要来解决公主的麻烦。
  伊莎贝拉轻笑起来,嘲笑自己的愚蠢。她根本不在这里。就算她真的知晓,也不会冒着触怒大学士的风险前来营救。即便她真的推门进来,又能如何呢?我在她面前就是一个乡下来的傻丫头,连一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好。我能求她帮我什么呢?带我回到奥维利亚,为帝国皇帝亲手奉上开战的理由?还是让父亲将我嫁给讨厌的克莱蒙德?然后我的一生,只剩下被他圈禁在石头搭的堡垒里,为他生下一大群子嗣?
  前方的路一点儿光也没有。伊莎贝拉深深叹息,怀念克莉斯金色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光,只要看着它们,只要注视她的双眼,好像自己也会充满力量。
  你去了哪里?为何我总是如此急切地想要见到你?
  伊莎贝拉将身体推离床柱,站了起来。她经过放着两杯牛奶的矮几,赤脚踩着地毯,走到合拢的天鹅绒窗帘前面。她找到悬挂鹅黄流苏的拉绳,窗帘的轨道打造精巧,滑动起来几乎没有声音。两层银灰的幕布分开,整个学士营地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眼前。
  她身处附近最高的一栋建筑,放眼望尽是矮胖的砖石楼宇。砖楼沿着规划齐整的碎石小路向远方辐射,仿佛一层层灰黑的涟漪。它们整齐划一的砖红瓦片蒙着一层灰雾。外面正下着雨,雨线很细,几乎听不到滴落的声音,但它令视野模糊不清,仿佛恼人的白内障一般挥之不去。
  伊莎贝拉喜欢夜色,她曾经无数次推开黑岩堡公主塔的高窗,欣赏城堡静谧的夜晚。故乡是一个沉睡的国度,入夜之后,塔楼石窗里的灯光稀薄朦胧。夜是一个巨人,奥维利亚创造的萤虫之光仅能在它辽阔的皮肤上留下些微点缀,但帝国却完全不同。学士们的楼宇中放射出辉煌的光亮,照亮夜之巨人的脸庞。浸润雨色的地平线远方,一团一团璀璨的光球连缀成线,似乎要将夜幕灼透。
  我身在一个伟大强壮的国度。伊莎贝拉阖上眼。帝国国力强盛,更可怖的是,她的国民也如她一般强大。克莉斯是我见过最英勇的骑士,而她只是帝国一名普通的尉长而已。
  夜雨之中,仍然有人纵马奔驰。战马化作一道深黑的直线,笔直穿过雨幕,踏水奔来。从伊莎贝拉的角度看来,马背上的骑手几乎趴在了马鞍上。他一定是一位学士,或者至少是研习秘法的准学士,伊莎贝拉盯着来人的长袍想。他穿了一套秘法师的灰蓝棉布长袍,肩膀被雨浸湿,显出两团深蓝近黑的痕迹。骑手也在看她。他抬起头,目光直直落在伊莎贝拉脸上。伊莎贝拉瞥见他绀蓝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身着低胸睡裙,与陌生男子对视。她顿时慌乱起来,匆忙躲到厚实的天鹅绒窗帘后面。
  他是谁?拉里萨大学士的学生?还是亲随?深夜造访单身女贵族的住处,对于学士们来说也是稀松平常的吗?或许只是我见识太少罢了?
  伊莎贝拉伸出食指,偷偷将窗帘分开一道窄缝,窥探到访者。他已经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拎起挂在鞍侧的马灯。伊莎贝拉注意到他举灯的右手。他的袖袍被撕去一大块,袖子内侧缝制的口袋翻出来挂在外面。晃悠的布口袋让这位年轻的秘法仆人看上去很是狼狈。也许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他举袖擦了擦额头,快步走向前门。他红金的发顶很快消失在屋檐下,金属环叩击木门的声音响起来,男子的嗓音听上去比敲门声还要急切。
  “大学士,拉里萨大学士。玛雅女士,您在吗?快开门,我要去见大学士,大卫学士派我过来的,出大事了!”
  夜深至此,究竟是什么事件,重大到需要惊动大学士?莫非是战事?伊莎贝拉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她甚至没听到开门的动静,但男子显然进了门,他的声音渐渐模糊,伊莎贝拉隐约听到他提到“神官”,木门随后哐当合拢,什么也听不到了。


第108章 孟菲大神官
  学士营地的会客室里挤满了人, 潮热的空气拥堵在喉管里。伊莎贝拉有些透不过气来,她偷偷往窗边挪了挪。房里的大人物太多, 没人注意到身着猎装的她。伊莎贝拉暗吁一口气,视线越过波样起伏的细纱窗帘,投向室外。
  眼下她应该身处学士营地最大的一间会客厅,至少屋里客人的身份理应得到如此待遇。这栋三层高的砖石楼宇是营区第二高的建筑,从它拱顶的落地窗望过去,正可以瞅见昨夜在大学士房里看见的笔直碎石路。那条宽阔的灰白马车道直通营区外,虽然它并非洛德赛的帝国大道那般规整阔绰的标准帝国式样,却也比奥维利亚许多城堡的大街宽敞了,最起码, 停下大神官金光闪闪的轿子绰绰有余。
  连绵的雨水在破晓时分总算停了下来, 但天际依然朦胧不明。远方的地平线灰蒙蒙一片,空气又潮又热, 若是顷刻间再次大雨倾盆也毫不奇怪。太阳仿佛失踪了一样, 伊莎贝拉甚至记不清上次享受它的晖光是什么时候。天阴沉沉的,大神官的金轿子却施过魔法, 隔着这么老远,轿顶璀璨的金光仍教伊莎贝拉眼花缭乱。她别开视线看向地面, 轿子旁的水坑里也满是金光, 似有金箔沉在水底。
  音调古怪的神乐钻过虚掩的玻璃窗,传入室内。为质以来, 伊莎贝拉听过不少帝国风情的曲子,但眼下神官们吹奏的完全不同。居住黑岩堡时,她拜访过守望城的月神庙不知多少回,从未听过这一首。吹奏的神官披着象牙白的纱袍,双手捧着一柄造型古怪的长管乐器。乐器顶端竖有五根参差的指状金属小管, 小管同样漆得金光闪闪,它的底部连有淡黄的碗状基底,从那半高的碗中伸出一根粗长的圆筒形吹口。精瘦的神官将整个嘴塞进吹口里,腮帮浑圆,吹得青筋暴起。那乐器发出一阵阵呜咽似的的哭声,夹杂在神圣恢弘的神乐里,让伊莎贝拉很不舒服。她别过头,不愿再忍受金碧辉煌的神官队伍。
  “你听到的是苦乐,大神官规格第三高的落轿曲。”倚坐在樱桃木椅子里的绯娜为伊莎贝拉解释。帝国的公主今天也穿了裤装,她油亮的黑皮高筒靴上绘有含蓄但精美的紫黑水纹,腰间皮带正中镶嵌天青石。伊莎贝拉瞥了一眼苍蓝的六边形宝石,它应该代表帝国的六芒满月旗。绯娜身份尊贵,足以代表帝国,不像奥维利亚的女儿,只能等待被嫁给国内某个的领主。思及来日,伊莎贝拉更加气闷,偷偷扯了扯领口。今天一点儿也不凉快,公主却挑了件缀有白松鼠皮毛边的银灰绸缎披风。披风上精细的银白刺绣光芒黯淡,病恹恹地垂在包裹棕色羊皮的扶手旁。她镶有火红宝石的剑鞘挑起披风一角,无聊轻晃。
  从蓝宫出来的时候,她分明没准备这身行头。这套蓝灰的丝绸长袍与她掩饰行踪的初衷全不相符,显然是旁人专程带来给她的。为公主殿下操心仪表的体贴侍从大约不记得还有一个从奥维利亚来的小姑娘与他们的殿下同行,或者这个不起眼的冒失丫头根本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中。伊莎贝拉慢慢后退,藏到窗帘旁边,拉开与绯娜的距离,好教身上的棉长裤与暗绿布衣显得不那么寒酸。只是白费力气罢了,伊莎贝拉心想,跟她比华丽,我永远都是阴霾之地灰头土脸的乡下丫头。
  “这首曲子,是因为大神官要与最尊贵的客人相会而吹奏的吗?”伊莎贝拉小心翼翼地问。绯娜慵懒轻笑,她竖起拳头,将下巴支在上面,望向门口,没打算回答伊莎贝拉。伊莎贝拉已经开始习惯她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的怠慢。她不打算放在心上,冲绯娜完美的侧脸摆出微笑,再次将目光投向楼宇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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