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易举灯入殿,慢悠悠走了过来,“然而小宫主之言,虚虚实实,教人难以辨明。为保证你所言为真,我们需加个担保才好啊。”
他走到墙边,指尖夹着一张血红的符纸,亲自递到陆嘉渊唇边,“喏,把这咒符吞了。若有半句谎言,内脏就融作酸水了,小宫主怕是不怕?”
陆嘉渊冷漠道,“董易,我与你无冤无仇。同为妖修,居然下此狠手。”他眼底杀意毕露,“好得很。我记住你了。”
“啧啧,小宫主这般无辜,怎么就忘记自己这双手,到底犯过什么罪呢?”董易用那纸头搔他唇尖,“不行,脑子不好使,同为妖修,我更得管管了不是。”
陆嘉渊不堪其扰,被迫咬住了符纸,切切横目道,“你如何知道我所言为真?”
“我会看啊。”董易皮笑肉不笑,“我这眼睛可厉害了,但凡发现你说谎,我就把符化了。”
其实这新鲜出炉的吐真符,确被小玉的血浸泡过。与董易那咒文产生作用后,虽不会当即致死,却有类似于麻醉的镇定效果,会让中毒者陷入近乎空无的冷静。手脚麻木之后,心脏也会趋近静止,而后身体各处开始发痛,呕血不止,濒死不能。
席墨与董易商议过,在此种死亡压迫之下,说真话的几率极高,算是接替迷花使用的方案。
陆嘉渊艰难吞了咒符,只道,“公报私仇。”
董易颔首,“是啦,血海深仇嘛。毕竟你可是杀了我师父啊。”他有点苦恼道,“我攒那么多钱,不都没用了么。”
“真是抱歉,如果知道那是见虚子,我可能就不会下死手了。”陆嘉渊咳了两声,唇边笑意无不嘲弄,“毕竟我当时都还穿着弟子服呢。”
“师兄,所以云中之阵,是你画的么?”
先前席墨已经听温叙说过,困斗阵乃绝杀阵,亦为大凶之阵。
入阵者即成阵引饵料。
阵引又为阵眼供养。杀死阵引之人,会成为新的阵引,维持阵法运转。有点养蛊的意思。破阵之法,唯有阵主拔除阵眼,或者阵引自绝。
然阵眼为死物,置于阵内总不会攻击活物,寻常修士难觅其踪。且算能找到,没有阵主的血亦是劳而无功。
云中城被此阵包裹,入阵之后又入蜃乡,故成小境者也迷于中不能出。纵使近仙之体,非心志极韧者,亦无法看穿幻境,破除迷障。
“算是我所画。”陆嘉渊叹一口气,梨涡微卷。
这就说了魔宗的一箭双雕之计。
原欲以观前苍杏为阵眼,又以季叶为阵引,叫宁连丞除魔成为新阵引后,再来破阵,回收季叶尸骨,并将宁连丞捉走。
没想到,宁连丞自爆了。
两个双双被烧得渣子都不剩,着实有点可惜。
本是人尽其才、妖尽其用的两全其美之计,却给宁连丞以两伤之法破了干净。
席墨晓得,吞噬同族,利采同袍,乃是妖修共通的道。
“就算在妖族,蜃也是极其珍贵的。大蜃浑身是宝,堕魔之后,价值只增不减。”陆嘉渊坦然道,“自我们放勋君灭掉蜃魔后,余下的蜃苗子便彻底销声匿迹。”
他想了想,“季叶是我见到的第一只蜃。没有成长起来的蜃妖太过弱小,并不会向同族显露身份。他那时该是被逼急了,走投无路,才会来找我们。”
说着就笑了一声,眉心微皱,“也亏得我老爹心善,否则作为一只蜃,怎么也活不了这么长时间。”
“季叶喝了白龙血,唤醒先祖灵脉,却无法掌控其术……直到霜降那日,他将见虚子吞了以后,重蹈先祖覆辙,才算真正掌握了蜃族的力量……但是赤星也升起来了。”
陆嘉渊就看着席墨,眼皮微颤,笑靥可掬,“师弟,这次你是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他呼吸渐促,说话开始时断时续,“亚岁那日,我在你身上……藏了季叶的指甲。你相当于……带着他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不会迷于蜃乡。”
“毕竟……你可是我的……宝贝师弟啊,我……不舍得……让你受伤……”
“可是师兄你知道吗?”席墨轻声道,“我和魔宗有不共戴天之仇啊。”
陆嘉渊不说话,半垂着颈子,喘息愈重。他眼珠变作灰蓝之色,耳尖凸起赤灰鳍棘,颈侧裂开两道颀长血痕,其上皮肉鼓起,化作苍色腮盖。
席墨视若无睹,“要不是我们尚有人在魔宗手上,你真的会被直接杀掉。今天恰好是清明,将你烧过去,大家都会感到慰藉的。”
他直直凝着陆嘉渊道,“曲长老和曲师姐死了,你不会难过吗?”
那厢喘过一口气,蹙眉笑了起来,“难过……是难过,可又不是我,杀了他们。”
席墨道,“所以你问心无愧吗?”
“我心里……若是总有那么多,不该属于自己的愧疚,岂不是要,要睡不着觉了。”
席墨点点头,“师兄,现在的你,说话果然很有魔宗的意思。”
陆嘉渊道,“承让。”
话音未落,便呕出一口血。
见他瞪着董易,席墨就笑了笑,分外诚挚道,“师兄,是我啦。方才你吃下去那符纸上,是有剧毒的。但你放心,毒我一定会解。那个时候,昆仑差不多也该被铲平了吧。”
陆嘉渊虚弱一笑,摇了摇头。他衣襟皆被血染,赭石色莲纹于中闪耀。
席墨蓦而觉得,这云袍叫他弄成这副样子,着实碍眼。
他脑中一个恍惚,似是想起宁连丞的话来,于是道,“所以你们为何一定要开封印?”
陆嘉渊默然片刻,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但还是坚持道,“我们的根,在那里,总会想……回去看看吧。”
“你们可真是任性呢。一个想回去看看,就闹得整个九州不得安宁,还顺带着造出一颗赤星来为祸八方。”席墨若有所悟道,“这么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该说不愧是妖怪历来惯有的作风吗?”
“师弟,你,你不懂,故乡是……是扎根在心上的东西,就算从未去过,也会,会怀念至深。” 陆嘉渊冷汗不断,唇色惨青,“所有妖族心中,都对故乡有着,不可磨灭的向往……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令人臣服与沉溺的幻象。”
他眼色空濛,似蕴着一片星夜,“我们……永远无法离开那里。无论走多远,我们总会回去。走得太远了,时间太久了,我们会如……抽去灵脉一般……枯萎不起……病入膏肓。”
席墨道,“哪怕这个代价是无数人死去?”
陆嘉渊闭眼摇首,“本不会有人死的……如果你们,乖乖把星符交出来,即是……两生欢喜。”
席墨沉吟道,“哪里有欢喜可言呢?鬼界张开,你们是打算献祭九州作为回家的路引么?”
陆嘉渊整个人都被泡在血浆和汗水中,颤着叹气道,“所以,不是有我……看着吗?鬼门……要是出事,就,叫停了啊。”
他深吸一气,咳了几口血,语气又顺滑不少,“鬼王,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彻底镇压了。星符都是他遗骨所制。他形神俱灭,魂魄皆封于归墟,死得不能再死了。”
席墨轻笑一声,“那你倒是说说看,魔宗是如何看待黑月预言的。”
陆嘉渊道,“不过是,特异天象罢了。真仙已殁,妖王传承早已遗失,鬼王也不复存在。封印开启后,那头顶多出来些死魂需要祛除而已。”
一直无聊旁观的董易就道,“有一说一,我师父的看法倒是与你们相同。”
席墨颔首,“这样啊,那你在蓬莱还有没有同党?”
陆嘉渊挣扎道,“没有,我从来都是一个人行动。”
他泪花滚滚,“所以,才会恐惧了。”
董易摇着扇子,嗤笑不已,“什么啊,我看你修仙修得倒是快乐,还总与人族小朋友打成一片。怎么,这也叫恐惧吗?还是恐惧眼看着别人飞升,自己却永远没法成仙啊?”
又看着席墨,有感而叹道,“老大你大概不知,妖族全凭灵脉行术,本来就没有灵窍。混血最多为六窍,区区四等,根本成不了仙的。”
陆嘉渊口中的血已夹了青黑,“成不了仙又如何,我就是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席墨挠挠头,“装作人的时候,说自己喜欢妖;成了妖,又说自己喜欢人。师兄,你的话我不能再信了。”
陆嘉渊牙齿咯咯作响,“天地有灵之物,非托人体,又有灵识灵脉者,都可称之为妖。那为何昆仑的就是妖怪,蓬莱的就是妖灵呢?”
他勉强掀着眼皮,“本质都是一样的啊。”
又惨兮兮道,“原想等到这事儿结了,我就带小叶子回家。师弟如果愿意,也可以同我们一道,我……一定不会亏待……”
席墨却道,“师兄还想回去吗?可是我觉得你需要偿命呢。”
陆嘉渊一个激灵,快要将内脏也吐出来了。
“师弟……我非但没有杀过人……还在极力遏制争端。”他泪眼婆娑道,“否则你以为……两边正式对垒之后……怎能一直不起大祸?”
“别言之凿凿地美化魔宗啦!”董易嗤之以鼻,“妖怪不能杀人,不是出于本能限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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