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好。”少年淡淡一礼,再无表示。
崔皓就对着舱中道,“晴儿,这是你季叶弟弟,姑母家的心头肉。”
崔仰晴放下茶盏,面无表情走了过来。
“阿叶,你仰晴姐姐,刚从蓬莱回来。”崔皓想将人往里边让,“这一路奔波辛苦啦。你阿妈已同我递了信,难得你小小年纪,就能代表家中参会了。”
季叶却给挡了一道。他就地打住,并无憷意,只道,“表姐好。”
崔仰晴岿然不移,“姑母改醮了?”
季叶毫不在意,“我并非阿母所出。未改姓名,不过阿母心善,念我生母之故。”
崔仰晴又道,“何以命养子代宁家出席?”
崔皓觉着气氛不对,斟酌了一下,这就道,“来,我们坐回去说。”
然而只他坐了,其他两个纵进去了,仍僵持在桌边不动。
崔仰晴看着季叶,季叶看着桌上方盒。
崔皓就叹一口气。
许多年前,约莫是崔仰晴去蓬莱后不久,崔皑就彻底与家中断了联系,只道勿挂勿念。崔老夫人那时还在,放心不下,遣人去问,纷纷被拒之门外。
崔皓亲去宁家拜访。崔皑只道自己要同夫家并求长生之法,静待蓬莱道开,便去寻仙访道。
其时崔皓不知所以然,只能打道回府。
半年前,崔府收到一封信,方才知了原委。
原来崔皑唯一的血脉宁绍,未至十岁就折了。她爱子心切,愁肠百结,又不愿再生,就与宁三爷生了龃龉。
直至机缘巧合之下,收了一个可心的孩子来,这才算解脱。
崔皓道,“我是很高兴的。有阿叶在,她才终于走出来了。”
崔仰晴听罢,转身即走,“你同我来。”
她分外不客气,季叶亦是跟着去了。
崔皓倏然胆战心惊,“晴儿,你要做甚么?”
崔仰晴并不理会,带着人就来到那金叶天香丛后,“怎么回事。”
宁连丞与席墨并未刻意隐匿气息,这就给抓个正着。
“阿母说过哥哥死了,我却不信。这不是,给我找到了么。”季叶说着兀自笑了笑,眼波愈发幽邃。
他分明不怕崔仰晴,更直接无视了她身上渐起的杀气。
崔仰晴冷冷看着季叶,杀意毕浓,“你究竟是何人。”
“舅舅不是说得一清二楚么。”季叶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牙关开始打颤,仍是缓缓将话说全了,“表姐不必苛责,我今至此地,都是宁家的选择。”
崔仰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季叶吐了口血,整个人苍白到像是要消散了,“表姐是要对我拔刀相向了么。”
他说,“清虚仙派,果真名不虚传。”
“师姐,手下留情。”宁连丞犹豫道,“那封家书若能让我看上一看,自然可知真假与否。”
崔仰晴道,“你又是怎么回事。”
宁连丞顿了一顿,“无他。我已经不再是宁家人了。”
他很平静,看着如释重负,面上甚浮一抹浅笑。
崔仰晴静然一刻,道,“这便是你没有字的原因?”
宁连丞就点了头。
古九州历来有取字传统。
此习通为世家大族所有。一般而言,男子加冠而字,女子及笄而字。而族中子弟有求仙问道之意者,若是年纪未到,登龙舟前,都会先取好字,以便往后称呼。或因子嗣再不可见,早为之所,名字双全,以入宗谱。
席墨知道,宁连丞的字,是由掌门所取。
“哥哥在说什么。阿母想你至今,每日都念叨不停。” 季叶却道,“毕竟生是宁家人,死是宁家鬼。”
宁连丞闻言,只是垂眸,并不知该作何回应。
季叶便用寒洞洞的眼珠凝着他,“哥哥总不看我,是不喜欢我吗?”
他问得郑重,语气倒是极淡,似乎并不在意答案。
“抱歉。”宁连丞说,“我……才知道你是宁家人。”
季叶就直盯盯看他,半晌才道,“那哥哥何时回去呢?”
“……尚未有定。”宁连丞被他盯着,却是有些担忧道,“你在宁家过得如何?阿母待你还好吗?”
季叶默然良久,“自然好得很。”
宁连丞就不说话了。
又酌量片刻,他语气愈善,“你同我来吧。我可为你掌一掌根骨,若是合适,此间事了,我可将你引荐到仙派。”
“哥哥,我是要留下陪阿母的。”季叶道,“毕竟,总归要有人做这件事,不是吗?”
他一字字道,“你不做,自然就得由我做了。”
宁连丞缄默不止,常含眼底的笑意散了不少。
他定了定,仿佛下了决心,这就道,“你若愿来,我会同阿母说好。”
季叶顿然笑了。一时间,满树花枝流光溢彩,盛极而落后却碎了一地。
“哥哥,你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啊。”他说,“我最恨不守信的人了。”
言罢转身离开。宁连丞后脚跟了上去,就听一声闷响,顿觉顶上木樨纷然飘落,模糊了视线。
崔仰晴漠然往树上丢了一柄飞刀,看上去极度不悦。
席墨就道,“师姐,我们要不要……”
崔仰晴只对着宁连丞的背影道,“宁家不认,我认。”
她说,“宁绍,你记住,我只认你一个表弟。”
席墨就垂下头去,不作声了。
却想,师兄会不会和阿娘一样,也是私自出走才被除名的?
然而求仙是光耀门楣的事,宁连丞那时不过垂髫之岁,理该合家欢送着上路,又为何要悄悄跑了呢?
※※※※※※※※※※※※※※※※※※※※
季叶:(盯)(盯)(盯)
崔仰晴:(磨刀)(磨刀)(磨刀)
宁连丞:(冷汗)(冷汗)(冷汗)
席墨:(吃糖)(吃糖)(吃糖)
第66章 惺惺惜惺惺
这一日晚膳用毕,崔皓便携众人一同驱车前往延陵城,为明早的义卖会作最后一点筹备。
他与崔策前脚走得利索,后头那车上却陷入胶着之势。
席墨被满车杀意挤得难受,遂叹了口气,转去逗弄窝在脚边的余其。小孩头上那地蕈动了动,一口咬在他指头上
——然后松开,摇晃几下,萎靡地缩成一团不动了。
“小蘑菇,你中毒啦。”席墨轻声说着,展开手指,露出一颗琥珀珠子来,“喏,下回可要记得,不能乱咬人啊。”
余其啊呜一嘴吞了珠子,嚼吧嚼吧,眼里就亮了星星。
对面宁连丞不禁莞尔,“小朋友果然能玩到一起去。”
这一笑,好歹算是破了僵局。
席墨便跟着笑了笑,“这地蕈生来奇毒无比,自然也会受我身息吸引。”顿了一顿,才着意道,“毕竟,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所生,趋利避害,是为常情。”
他没说是灵兽护主。方才连余其的头发丝都没碰到,就被那菌子一口注了毒素,直侵肝脏肺腑。能轻易拨转局势,不过是借小玉之力,以毒攻毒罢了。
崔仰晴却懂了他的意思,半晌只道,“吉凶毕生,纷争岂能轻易避之。”
话音落,已将杀气收了。
席墨终能喘匀一口气,暗道双璧这般要好,居然会因外人生了龃龉,也是不可思议。
宁连丞那日摸了季叶的根骨,发觉他灵窍极少,不足以入派,便问他愿不愿去主峰做外门弟子。
这千万人求都求不得的机会,季叶却只笑一声,置若罔闻。
他最关心宁连丞何时能同自己回家。崔仰晴本不愿管,只恰巧路过,又听他淡然相胁,这就替宁连丞回了声“做梦”。
自此之后,崔仰晴便总坐在院子里磨刀霍霍,眼睛漠然瞅着季叶的房门,说没有提刀砍人的想法连崔皓也不能相信。然而季叶瞧着清孱苒弱脆不经风,哪里能与皮糙肉厚活蹦乱跳的掌门相比。她这一刀下去,估计渣子都不剩的。
宁连丞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到底怎么杠上的,问了崔仰晴原因,却只得了一句,“赤星之下,怀此等气焰者,当斩。”
闻言,宁连丞迟疑片刻,便道,“师姐既出此言,我也有一事要提。”
他说,“言之有犯,但那望鹃娘子,确实不大对头。相比之下,季叶言行虽异,倒也算得坦然。”
崔仰晴就不磨刀了。
她腕上红豆串子簌簌啦啦,一手转着刀脊在身前比比划划,看着明显想将宁连丞的脖子剁上一剁。
其时席墨在侧,只觉杀意惊人,脑仁发疼,却不能转身就走,只得掐着掌心道,“遇事不定,猜拳以决。两位要不要比划一回,谁赢了听谁的。”
“好主意。”宁连丞笑了一笑,几是与崔仰晴异口同声表了一个意思:“那便由师弟代为出手吧。”
席墨当然不能左右互搏,只得道,“师兄师姐不愧心意相通,这就平手了。”又眨着眼真真挚挚道,“还要再来一回么?”
便是不了了之。
只往后,崔仰晴再见着季叶,那潜藏的杀意也不藏了。
她没日没夜地磨刀,季叶就没日没夜地吐血。
宁连丞首先看不下去,“师姐,真要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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