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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妄想 (瓜仁草)


  “可以一试。”那人却接过来,十分从容地吃了一口,“味道很好。”
  席墨呆了,又启开第二根,自己尝了一嘴,登时眼泪都要下来了。
  能把手蛰肿的辣椒,果然不可轻视!只这人……他犹疑地看着对面细嚼慢咽,面上殊无异色,只能埋头又吃一口。
  现在他真的很暖和了。不,岂止暖和,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席墨不敢细品。虽那干椒味道极辛正,他却未尝试过这般灼心的饭菜。
  他去鼎中舀了两筒水来,喝一口水,吃半口饭,却觉那辣意更甚,整个口腔都麻木了一般。
  而那人依然吃得仔细,水也不曾喝一口。席墨辣得泪眼朦胧甚至以为自己生了幻觉——怎么看他越吃越开心的样子?
  那人吃饭也同看书时一样,一点儿声音不出,甚至目光都不偏一分。所以听到对面吐息逐渐促乱,又看见一张泪痕点点的火红小脸,自然就怔住了。
  “你……”
  “弟子……无能。”席墨肿着舌头道,“未想到……这椒……”
  “你中毒了。”这人却是云淡风轻下了结论,“闭眼。”
  席墨阖上眼帘,感觉一片凉意拂面而来,不由吸了吸鼻子,感觉灼烫的鼻腔也舒服许多。
  他今日撞了邪般频频失态,如今索性平心静气,只求自己好过一些。
  面上一阵入骨般的刺痛,他蹙着眉,任由那人施为。再过片刻,就听人道,“好。”
  席墨有些颓唐地睁了眼来,看他又捧起竹筒一口口吃起来,这才确定这看上去不经辣的人是真的深藏不露,甚至那片薄唇仍旧浅淡,不见丝毫红肿。
  “前辈,这饭还有两筒。”席墨道,“您若是欣赏,便都收下吧。”
  对面“嗯”了一声,席墨就听出一丝愉悦之意。他没饭可吃,只能盯着人看,看了一会儿便想起要事来,“前辈,弟子该如何称呼您?”
  那人咽下最后一口饭来,却是浑不在意道,“随意。”


第7章 我怀疑此处有鬼
  席墨闻言失笑,暗想这称呼一事怎可随意,嘴上却道,“前辈便是此峰的客卿长老么?”
  “是。”
  “那弟子便称您为长老了。”席墨眼睛亮亮的,“长老,弟子有一事相询。”
  “嗯。”
  “长老可曾收徒?”
  “不曾。”
  “可有收徒之意?”
  “没有。”
  席墨顿感挫败。这一串答得也太果决了吧?!
  那要不要考虑收我为徒?这句话就再也问不出口了。
  可他仍不甘心,失落中还夹着一丝惧意,最后说出来的却是,“我叫做席墨,眼下可能是农令峰唯一的弟子了。”
  他只等着一声“嗯”,却不想对面分外淡然道,“我叫做江潭,现在是此处唯一的长老。”
  席墨又呆了: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他思索了一下,索性以指沾了竹炭灰,在地上一笔一划认真写了起来,“我的名字就是这样写的。”
  江潭点点头,看小孩一脸期盼地望着自己,便道,“知道了。”
  席墨无言片刻,面上忽起了丝甜笑,“您的名字该怎么写呢?”
  “江天一点潭影中。江潭。”
  席墨只能“哦”了一声,“长老的名字听着清冷,却是我见过最能吃辣的人了。”
  江潭思忖片刻,“多谢夸奖。”
  席墨:不,我并没有在夸你。
  他心中忽起了种十分奇异的感觉,总觉面前这长老该不会是什么精怪变的,早将真的老伯与长老吞了下去,歇在此处守株待兔。
  这么想着,又有些忍俊不禁,觉得此情此景正合着前些日乔沛同自己说的精怪故事。
  外头的雨势更剧,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只听那风雨呜咽凄嗥。膛中的竹子劈啪作响,时不时溅出几丝儿火星,依稀将要烧尽了。
  席墨往灶台边凑了凑,“我来此前听陆师兄说,老伯便是住在这园子里,您也一样么?”
  “我住在千碧崖。”江潭半脸隐在暗处,直如水墨将融,烟雨将倾。
  席墨笑了笑,“您可知弟子该居于何处?”
  “不知。”江潭道,“今夜你可暂居书室。”
  席墨面上仍带着笑,“这雨看着是停不了了,您还要赶回去么。”
  “唔。”
  “您若要回去,我便同您一道。雨这么大,两个人行路总好过一人。”席墨分外诚恳,却听江潭缓缓道,“我那处只有一榻,与其睡地,不如睡书室,暖和。”
  听着竟是比自己更加诚恳。
  “……可是这里黑漆漆的,只我一人……”席墨满腔委屈失落才起了个头,就被塞了一把蜡烛来,“可用到天明。”
  这人怎么随身带了这么多蜡烛啊!!真的不会坠得慌吗?!
  席墨无语凝噎,只得起身,从斗橱中翻出一截麻绳,将那两只竹筒穿成一串儿递了过去,“长老路上保重,下次做饭弟子一定记得多放干椒。”
  江潭看了看那串竹筒饭,“放着吧,明日我还来的。”
  他看着席墨将灶台拾掇干净,又撑着伞将他送到书斋。短短一段路,两人衣裳皆湿透了一半。
  席墨别了江潭,将木几搬到了案上,又从书架下寻出几个软枕并一卷蚕丝凉被。他将那把蜡烛逐一在枕边排开,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江潭了。
  照此看来,不如等老伯回来。或许他是个好说话的人,亦是肯认下自己。
  第二天天未亮时,席墨忽被
  一声长啸惊醒。
  他迷迷糊糊睁了眼,刚觉出雨似乎停了,就见一道黑影扑了进来,冲着自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揍。
  席墨闭着眼,从榻上滚到榻下,听一道嘶哑的声音喷火般怒道,“小人害我!”
  那人揍得够了,吐着舌哈嘶哈嘶,“你是何人?为何埋伏我?”
  席墨用袖子擦了擦血,摩挲着爬了起来,勉强将肿眼睁开一条缝来,恍惚间瞅见一张山魈般的怪脸,“我是……农令弟子,我没有埋伏你。”
  那人却笑了,“什么弟子?后山何时有了弟子,怎地我从来没听过?”
  “……”席墨用舌一搅,吐出半颗后槽牙来,“昨日新来的。”
  “好你个小鬼!满口胡话!睡我书榻盖我被,长能耐了?!”那人嫌弃道,“你究竟是哪峰弟子?师父没有教你不能乱动别人东西么!”
  席墨一怔,“老伯?”
  “你还知道我是你老伯!”那人手指微动,恨不得再抽他一耳光,“以为你好心孝敬我,结果做了什么东西!现在我嘴巴都疼,嗓子也哑了!”
  席墨一时被吼得晕头转向,并不觉得他哑了。
  “抱歉老伯。”他爬了起来,“昨日那饭的干椒放多了,弟子也被辣得没有吃下去。”
  估计是他态度还算不错,老伯哼了一声道,“你去,给我把院子收拾了,姑且放你一回。”
  席墨应了一声,出门一看,院里被雨水洗得润亮的石板道上堆着一车脏兮兮的麻布袋子。
  老伯跟着出来,顺便取了杯子舀水喝,“扎黄绸的往柴房里搬,红绸的放在堂口,青绸的留着不动。”
  待席墨一袋袋搬完,太阳已出来了。他被晒得筋骨舒畅,却因鼻腔堵了血块,仍是呼吸不畅。
  “手脚还算麻利。”老伯气消了,也不为难他,“去吧,别让我再逮到你。”
  席墨愣在当地,只能行了一礼道,“老伯,我真的是新弟子。”
  “……啧,早说过后山不需要人了。”老伯道,“谁让你来的?!”
  这架势竟似是要去寻根刨底揪人问责了。
  席墨咬咬牙,“是晚辈自己要来的。”
  “你还能耐了。”老伯嗤笑一声,“没人同你说,你自己还能知道后山怎么走?”
  “晚辈测得根骨不佳,又听人说这等资质,就连后山也不会要。此前晚辈确实未曾听闻后山,这就斗胆询问,知晓了清虚第六峰农令。”席墨道,“到访蓬莱前,晚辈便有意投身药道,不想一问之下方得机缘,便向甘度长老请求,无论如何都想见前辈一面。”
  “现在你见到了,可以滚了。”老伯不着意道,“后山便是不属五峰,也是不要废人的。”
  “……晚辈于药理颇有感悟。”席墨挣扎道,“药之一道,该与药草同性同德,不独求根骨,亦有造化作用。”
  “笑话。你当这是哪里?”老伯已有几分不耐,“不问根骨的药道,海内九州遍地都是,你又何苦在此装腔作势?”
  席墨顿时无言以对,静默半晌只能道,“晚辈打扰了。”正要转身离去,一枚六角棱盒便扑面甩来。他一时未看清,教那盒子落在地上,才摸了起来,就听老伯,“拿去擦脸。”
  “谢过老伯。”席墨心中叹了口气,揣着药膏走了。直到看不见那处园子时,才在山道上坐了下来。
  坐了很久,天又阴了。席墨听得顶上风势愈剧,恍惚嗅见了雨腥味,这就挪到了道旁的树下,蹲在了泥地里。
  ……千碧崖……在哪里呢?
  雨水浇下来的时候,席
  墨很认真地想。那树叶子却不挡雨,山风一吹,反是兜着劲儿将他彻底淋透了。席墨索性坐了回去,就着雨水洗了把脸。坐久了却不免觉得冷,又被雨滴子砸得有点儿晕,整个人便团成一团,瑟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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