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潭看着盆中养来计数的蓂荚草,上头第七片荚叶已然萌芽,便对雪球说,“明日就是亚岁了。”
金凝还在时,每年亚岁都会领着他去落霄宫参加夜宴。这一场煊煌宗会,也是他唯一能出宫的缘由。
落霄宫亮堂又暖和,一如其名般,有若天上宫阙挟万重星云而峙。作为会宴处的璇玑台里总是有许许多多面目模糊的人影交错。江潭初至此处,一个也不认得,金凝就耐心地同他介绍。
江潭便知道了,长阶顶上那个雪裘白冕的是父王,他身边常有美人如霞环绕。阶中席位依次是其他五个兄姊,还有左右护法,大司祝,三巫史,以及无数候在席边,作为侍奉的昆仑奴。
阶下坐席更是布作天市垣态,列斗呈星,一眼望去虽是乌压压一片,却亦如棋格般齐整。
然凡江潭所视之处,那一片便要垂下头去,并不敢迎面直视。
从前他不懂,而今想一想便懂了。为何那北斗天阶自上而下,曾经留驻在自己面上的,皆是一言难尽的目光。
那是看怪物的眼神。
再一想,兴许那夜宴每回只请了金凝一个,而她则是坚持要带着自己一起去吧。否则自出生起便受软禁之人,又有何理由独独在亚岁之时离阵赴宴呢?
江潭想明白了,更加不对外头来人抱有任何期待。
那夜,第七枚豆荚将将结好时,雪球就不见了。
直至天色再度昏沉,雪狐才蹦跶回来。口中咬着好大一只锦雉,尾羽曳地如虹。
江潭放下莴苣,接过那只艳丽的雉,摸摸狐狸脑袋。
他将锦雉拴了根绳儿,随手挂在镂扉上,又在月台前生了一堆火,刚挽了袖子准备拔毛,便若有所感般抬了头去,正正对上一双讶然的眼。
从来高高在上如隔云端的父王,而今却在外殿后门定定立着,隔了一整座前庭,蹙眉打量自己。
江杉见鬼一般看着他儿子熟练的动作。
太诡异了。
他走上前去,近观那孩子淡漠的白瞳,发觉里面根本没有自己的影子,是全然无视的意思。一时间,本就给心底波澜搅荡破碎的疚意中,又添了些许不悦之情。
殿门开得很大,江杉透过烟火往小孩身后望,看见金凝的那一瞬他几乎悚然,以为是江潭将人杀了。
继而看清冰块前铺了一地的东西,又恍然大悟。道这孩子应已惯于挨着死人过活,只是不知这般蹉跎了多久。
心里却更不舒服了。
江杉想,该说不愧是你的血脉?这样都没疯?
顿了一顿,自道,“小六,走吧,同为父去落霄宫。”
江潭薅了一把雉毛,根本不理他。
江杉:…………
可下有些后悔没有带着禁卫来了。这孩子这样,他压根不想碰他。
不,不论怎么样,他都不想碰他。
江杉当即拂袖而去。
出了步雪宫,才后知后觉道方才那局,是自己落了下风。
闹到如此地步,虽确有自己失察之故。但无论如何,他一个宗主都不该被个小毛孩子摆了脸色。
江杉败了兴,兀然御风回了落霄宫。才踏上璇玑台,一旁便有宗人来报,“禀主上,岁礼的三贡品叫步雪宫人掳走了一个。”
江杉心中古怪。
看来今天是绕不过去了。
想了想,冲列在阶前的禁卫队挥手道,“去步雪宫,将六宗子好生请来。”
又道,“如果他不听话,就将人收拾好了,再体体面面地带过来。”
然后一群人就被威压生生压了回来。禁卫长捧着那只收拾利落,甚至可以直接摆上祭坛的锦雉,无奈禀明,“回主上,六宗子请您备好棺椁,再去一趟。”
江杉登时怫然道:“放肆!”
他过节的心情都没了。
全没了。
江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还就真的怄上气了。接下来,竟然就这么无视了将召岁礼的璇玑夜宴,下令抬出了早已备好的眠棺。
堂堂宗主,携棺而行,就像是个扶灵人。
但想,金凝是有资格让自己扶灵的,索性坦坦荡荡摆驾去了步雪宫。
江潭见棺材来了,将江杉引到花架旁,话都不说一句,只平静看着他。
江杉令人破开冰块,将金凝收殓了,然后问小孩,“现在能走了吗?”
他惊讶于自己的耐心及容忍之前,其实先撼于这孩子不卑不亢的态度。
应为王者,才能有这般天成的风骨。
而江潭说,“父王稍等,我这一身不合适,需得换了。”
江杉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终于肯叫我了?
他仿佛忽然没了脾气,就想看这孩子能做到什么地步似的,遂坐进了刚刚搬离金凝尸身的石椅子,心平气和地等着人从里殿出来。
江潭很快换了一套素白的旧服来,发丝以一根银带束得齐整。
“劳父王久等。走吧。”
“你想去哪儿?”
“月亮谷。”
江杉面上挂着一抹奇异神情,“起驾,去月亮谷。”
那是江潭第一次独自行出步雪宫。彼时八岁的他非常清楚,从今往后,这冷宫之中将唯有自己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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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潭:(: [▓▓]
席墨:哎?(*′▽‘*) 师父终于醒啦~
江潭:(x [▓▓]
席墨:别装了我看见了 (*°▽°*) 再装咬你哦。
江潭:(: [▓▓]
#恭喜梦醒#
江潭:([▓▓▓]
第100章 谁比谁嚣张
半梦半醒间,江潭只觉一把手指**了发丝里,缓缓梳理起自己的头发。
那微微灼烫的指尖,从发顶打着旋儿揉到脖颈,分开千丝万缕,在每一寸肌骨上细细摩挲勾勒。
江潭一会儿就被摸得耳尖泛红,浅浅蹙了眉心,“席墨,住手。”
席墨捻了捻他的耳尖,笑了,“现在知道让我住手了?”
“你那时候这样给我梳头,又是什么意思?”席墨衔上指缝里头那点耳尖,甚至还有点委屈了,“你怎么能那么待我。明明知道小孩子那时节容易胡思乱想,眉角发梢,动一动都是在撩拨。”
“你这样给我梳头,太过分了。”他说,“师父,你太过分了。”
“还有,你总是摸我的头。我说过不行了,你还摸。”他声音带着笑,一字一句都是诘责,“你那般待我,是故意撩拨我,好叫我对别人生不出旁的心思吗?”
江潭脑子还混着,这么一串连珠炮似的听下来,简直百口莫辩,又觉得他病得太重,不能好了。
“师父,哪会有这种人,我要你摸,你就摸的?”席墨森然一笑,虎牙尖将他耳朵磨穿了眼儿,“你可是师父啊,哪里有一点师父的样子。如果不是你喜欢我?如果不是你勾引我?”
江潭只道,“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席墨与他胡搅蛮缠,“你明明摸了我,还不承认?”
“我没有勾引你。”
“那你就是喜欢我了。”
江潭想,现在不喜欢了。
但他只能闭口不谈。
“是了,你说过,喜欢我的。”席墨微沉了声音,“这就是你的喜欢么,师父?不看我一眼,也不愿理会我?”
他将耳尖渗出的血滴抿在唇中,“怎么,如今做了错事的人,都这么嚣张吗?”
江潭想,又来了。
他尚未想出对策,就给人拉了起来,一气按到了铜镜前,当着面拨开一只匣子。
朱绸底上,一整套古润的梳篦盈着枯萎的梅花香气娓娓而现。
“你看,我做的。”席墨的指头滴滴溜溜,漫不经心抚过一把牙篦,“鉴于你到现在连只梳子都没有,我好好心,这些都送你了。”
江潭刚要拒绝,蓦而想起他的疯言疯语,索性就点了头,“好。”
席墨愣了一下,概是未想到他竟能这般爽快,只眯了眼道,“你会用么?”
“会,但不常用。”江潭执起一柄角梳,正压进发丝,就被席墨夺了去。
“师父好好看着,徒儿给您演示一遍。”席墨无不揶揄道,“就当报您昔年亲授点烛法门的恩情了。”
江潭略一思索,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席墨梳散他一头长发,重新编了鱼骨辫子。
“我拆过一遍就学会了。”席墨将叼在嘴里的发带取下来,束紧一手莹白发丝,“师父以后别披发了,还是这样好看。但花里胡哨的东西,就不要乱戴了。”
他凑上前去,嗅着那头发,有种迷醉的感觉。唯冬日烧心的烈酒,才能这般醇且醉人。
“说起来,师父以前为什么从来不梳头呢。”席墨捋过一缕垂凌般的鬓丝,若有所思道,“是了,宗主大人,当然不会亲自梳头。”
这么说也没错。
江潭想,金凝去后,他再也没绾过发。
后来也就没有这个习惯了。
“大功告成。”席墨将最后一束发丝归置到位,又趴着他的肩问,“所以今天吃什么?”
江潭刚一开口,就被截声道,“不吃白粥。”
“……你想吃什么。”
“梅子汤,果子露,什么都行。”席墨吹了吹他的眼,看那睫羽颤如碎雪,自咧嘴笑开,“对了,师父足足睡了三天,再不吃饭,我要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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