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小二那四个说词,没有一点儿错。
一碗见底,江潭颈后微微一哆嗦,只觉浑身上下都在冒热气。
他一起身,一旁小二就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这羊羹,客官用着可还满意?要不要再来些别的点心打包带走?咱们岐山城的酥饺,酥得掉渣,甜得粘牙,那可是远近闻名的下马点心,别地的客人初来乍到,谁不都得拎一盒回去慰劳五脏庙。”
这个应该见过。江潭想,带着路上吃也好。
便依言颔首,“嗯,要一盒酥饺。”
小二笑了,“客官,这壶茶您先喝着,稍等片刻,酥饺马上备好。”
江潭就喝起茶来,只觉这茶味儿和汤羹一般浓酽沁口。
又是一壶落肚,酥饺如约奉上。竹盒以上好的布料包着,沉甸甸地落在手里,便能想象到其中馥郁的熟香。
江潭接过盒子,又想了想,道了声“多谢”。
小二看着人这么转身,堂而皇之地拂衣走人,这就不干了。
“客官。您是不是忘记付账啦?”
一听说付账,江潭就停了脚步,若有所思地将大堂看了一圈。
然后说,“稍等。”
小二万万没料到事情是这个走向。
原看此人一身落魄,身上到处是脏印污痕,心中便泛起了嘀咕,想着莫不是个吃白饭的主。但瞧那通身的气派,却又实在像个仙人,想着走江湖的总是有这些个那些个怪异的毛病,或许是刚从乞丐窝里打过滚子没来得及换衣服的贵人呢。
竟不想还是看走了眼。
这明摆着要吃亏了,小二的脸色顿时差成苦菜花,却只按着不发作,先客客气气道,“莫非是钱袋子落在了马厩里头?”
江潭尚未想出对策,只道也对,可以去和鹿蜀交流一下。
当即点了头,“请带路吧。”
小二就紧巴巴地给人引了路。只看着他与那怪马叽里咕噜起来,脚下就倒退不住,直至整个人藏进了草堆的影子深处,这才算彻底打住。
鹿蜀虽未化形,却对人间界的规则很是熟悉,这便非常无语地说道起来。
江潭听着他的唠叨,还就真的记了起来。幼时看过的某卷书里,好像说过这么一回事。这就虚心请教,“钱怎么弄?”
鹿蜀干笑道,“没钱的话,去偷去抢去骗,都不是问题。”
江潭想了想,感觉都不太好。
鹿蜀就道,“你这衣裳不错得很,当了换钱吧。”
江潭觉得可行,正要去问问当铺在哪里,曹都便从厩旁的油桐树里落了下来,正正好地打了个照面,劈头便是一个大礼。
“属下……”
江潭:……
曹都硬着头皮继续道,“属下罪该万死,忘记给…给大人准备行囊。”
说着双手一递,垂首捧上一只朴素的包裹。
见江潭敛袖提过,鹿蜀的大眼珠就转不动了。
——光是听声音,这包里头起码裹着一斛金谷子。
曹都站起身,对上它这副没见过世面的神情,不由语重心长道,“这位兄弟,好好照顾我们大人,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
鹿蜀蹄子一撅,“这他奶奶的都是谁啊?!爷本来一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山间小精灵,被强行绑作坐骑也就忍了。福分什么的,别再鬼扯了啊!”
说着便开始扭动,看着好像就要开始跳舞了。
“停一停,出了城再跳。”江潭摸出映形来,瞬间给鹿蜀唬得一动不敢动。
人却是压根没看它,只对着另一边道,“曹都,你见过一样的刀么?”
他看见青年额头汗珠滚滚流。
“嗝叽!是属下之过,属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想着那刀是您的赏赐。况那孩子攥着死活不松手,就……就一起留在医馆了。”
江潭:……
“属下,嗝叽!属下这就将刀取回来!”曹都憋红了耳朵,泪花子看着已要转出眼窝,和冷汗热汗一并直下三千尺了。
“算了,有缘还会再遇到的。”江潭道,“所以,你打算一直跟着我么?”
曹都整个人快要被汗淹没,努力吞下一个“嗝叽”后才小声道,“大人若不愿看见属下,属下自然不会再出现在大人眼前。”
“嗯。”江潭道,“你回去吧。”
他看着曹都飞一般消失在街巷之中,自走进草堆后头,与几近凝固的小二问询几句,回店付了账,然后牵着鹿蜀走了。
鹿蜀气得吹胡子瞪眼,“喂!你到底哪家小公子啊?怎么一点儿常识都没有!叫那个人留下啊!你一个人走在路上不怕被拐了吗?”
江潭淡声道,“不要吵了,大家都在看你。”
明明是在看你。鹿蜀可不想再被威压薅上一回,这就乖乖闭嘴。
路过一家铜鉴店时,江潭顿了顿,又退了回去。
他望着身上已成了灰色的素袍,“你说得对,确实该换衣服了。”
这一身乃是他入谷所穿的冕服里衬。唤出白龙后,他将外氅、黻衣、绣裳与冕冠一样样除了,归置好后一并放于龙背,只留下里面这身行头,就不假思索地转朝着东方出谷了。
现在上面血污灰尘泥土,比比皆然,最后一点能表彰身份的暗纹也遮了个干净。
不穿白色了。江潭暗道,自小到大都是白色,该换个颜色了。
他蓦然想起明姬。
江潭自幼禁居步雪宫中,平素触目皆白。八岁那年,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着绿衫。
滴翠般生动,随风声簌簌。
那把极鲜活的碧色,映在叠珠堆玉的华彩里,仿佛风偶然吹来的原野上的一片春意。
而昆仑的春天确实来了。
其时江潭漠然立于落霄宫帷之外,看她浅笑间,有江南水波的光影。
那该是很温暖的地方。
她走到哪里都有春天的影子。平素连一个笑容都懒得给旁人的父王,总是看着她,就勾起莫名微笑。连一见面就打架的老二和老三也会围着讨好她,乖得如同被一抹婉转春色驯服的冬日烈马。
真是奇妙。
念及此处,江潭知道该换什么颜色了。
他在布庄提出了诉求后,店家却很是为难,磨蹭了一会儿,才直言道,“客人勿怪,但绿色概是配不上您这身价的。不如……”
江潭道,“无妨。”
店家就蹙着眉头,不甚情愿地择了几样料子来,逐一摆在他面前。
江潭略一打量,选了那匹唤作烟晕雨的布料。
“东福,来。”店家唤出旁一名伙计,“带客人去里堂量尺寸。”
“不必了。”江潭收回目光,淡淡道,“这种颜色有成衣,直接取来便好。”
店家压下眉间讶惑,猜这位大约是有急用,也就闭了嘴,自将人的身量比了一比,拿了三件衣服来。
江潭挑了一件换上,又将剩下两件也打包了。还在那老板的推荐下,去隔壁店铺换了一双靴子。
这么一身茂林修竹的模样,看着颇有些翩翩风致。
总之不像逃荒的了。
焕然一新的江潭带着鹿蜀,朝着灯影戏的老馆子就去了。
一进门就听“哎呀呀呀”一串怒喝。
原这戏馆子总是会将新近发生的奇闻轶事编纂成戏本。
距离江潭出山已有些时日,前阵子仙家世家联手攻打魔宗的故事,就算作这回春节特供的开年大戏。
江潭看着幕中那只张牙舞爪的白毛疯子,觉出刚才那声,应当是自己这个宗主发出来的。
台上的禹灵君正骑着白龙,一身缟素,手握雷霆,大肆屠剿昆仑七宫。
江潭给震了一下,想我在外人眼中原是这等派头么。
又想,错了,龙召出来之前,那些血亲已经全部死绝了。
不过他还是觉得新奇。这就坐下来,安安静静地观赏。
看起来天下苦魔宗久矣,灯影人也不例外。禹灵君带着一群妖人龟缩在雾气里头闭关锁国之后,昆仑众就再没有戏份了。
而最后一幕,叫作天地之盟。
九大家主与五大峰主在青海湖畔举行告别仪式,歃血为盟,指日为誓。
一约赤星不耀夜,二约黑月不覆野,三约此生不相见。
台下众人听罢,那叫一个热泪盈眶,纷纷拍手称快,击案致意。
江潭却不是很明白。他虽未听闻过这据说流传经年的蓬莱预言,但想既已言之为定数,明理之人怎么还会试图阻碍其发生呢。
通常来说,执意逆转运数之举,反是会加速成全那预言之事。
此等盟誓,真的很奇怪,怕也是杜撰罢了。
不过自己那形象,还挺威风的。江潭又想,要是我真有那么厉害,大概也不会给关那么久了。
他出去的时候,鹿蜀正在棚厩里打瞌睡。
“哎,哎?你干嘛?这么晚了还出城?你都不用睡觉么?!”
“你,应该不会飞吧。”
“哎你这不是废话么,你哪只眼睛看见爷身上有翅膀啦?”鹿蜀翻着白眼啧啧称奇,“怎么进去看了场戏变成傻子了。”
江潭沉吟片刻,“也对,能飞的有些过于招摇,会被发现的。”
“笑话,小爷能飞也不会飞。”鹿蜀跺跺蹄子,“就是这么脚踏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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