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几天,冯浮财被放出来,依旧神采奕奕,走到他老子跟前,一脸得意,“爹,你就是太小心谨慎,你看看,我不过略施小计,她芗晴不就被我拿下了,就是没要了她的命,不够解气!”
冯冲挥了挥手让他走,看着就头疼。
“父亲,你找我?”门口响起一个温和的男声。
冯冲抬头看去,神色渐缓,脸上挂起了笑,“雪缘啊,坐。我们也是好久没聊过了,来,今天陪为父对弈几局。”
冯雪缘一揖提摆坐到冯冲对面,“是父亲太忙了。”
冯冲默然。
宇肆懿抬起脚搁到凳子上,抬手向大妹要瓜,“冯家是用的什么理由去找芗晴麻烦?”大妹瞪他一眼,放了块瓜在他手上。
越靑嘴里嚼着瓜含糊道:“出千呗,赌场的惯用套路,哪个赌场是干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给冯浮财抓住了,还大做文章。”
宇肆懿静静道:“只怕这也是他搞的鬼吧!芗晴的赌场我去过,里面的门道可不如表面那么简单,哪里可能轻易被人抓住。”
越靑停下动作,“你是说是冯浮财设计的?”
宇肆懿看他,“八九不离十!”
越靑啃着瓜若有所思。
之后宇肆懿去往海边散步时,总能碰到那个行为奇怪的人,有时是在发呆,有时盯着地上看,完全坐着一动不动。有时是在找吃的,都是生吃,没有处理的鱼虾蟹味道应该并不好,但是她却好似没有味觉般吃得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有时候宇肆懿站得太近,她看到就会受到惊吓,然后尖叫着跑走,但是上次在城外被小孩儿扔石头时,她却是安安静静,脸上没有害怕只有漠然。
宇肆懿没有特意去关注过这个奇奇怪怪的人,有时候碰见,他就会停下看几眼,然后离开,那个人好像就在这里生活了下来,没有人打扰,一方天地中唯一会出现的只有宇肆懿,他也不会去打扰她。
有天越靑又来了村里,只要他一来就会同宇肆懿说城里发生的事,宇肆懿是个好听者,不管他如何抱怨他就只是静静的听。
这天越靑却说到了另一个人,“那个女孩不见了,之前还能时不时在城外看到,现在却哪里都找不到,也不知还有没有活着。”
宇肆懿问:“女孩?”
越靑见他有兴趣,开始巴拉巴拉说起来,“就是上次我们在东门看到被欺负的那个,被人骂做疯子。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宇肆懿听着没插嘴。
越靑继续道:“她原先也是有父母的,家里虽说不富裕,却也不会饿死,有天不知从哪里来了伙盗贼抢了他们村。那些贼人叫他们村把值钱的都拿出来,不然就杀要人。那些识好歹的把财物老实交出去保住了命,但是她父母本就过得清苦,家里又哪里会有什么银钱,最值钱的不过就是一些刚够果腹的粮食,拿出来交,那些贼人却是不信,逼他们一定要拿出钱来,他们交不出就被杀了。家里还被贼人翻得乱七八糟,实在找不出东西,就被一把火烧了。”
“那小姑娘没有死,被贼人抓去卖了。卖给了一个没有孩子的汉子,众人都以为他是买来当女儿,却不想那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她在那里过的什么日子,没人知道,旁人都自顾不暇又谁会去注意她?后来她大着肚子逃了出来才被人知晓,那时她才不过十四岁而已……但那时她已经神志不清了,看到人就怕,最后孩子摔没了。一个鲜活的人最后就成了这样……”
“之后她就一个人在城边生活,除了小孩子没人能靠近她,就算那些小孩子都欺负她,她却一点都不怕。”
宇肆懿脸上没什么表情,微眯着眼看向远处垂落的夕阳,却被刺痛了眼。
越靑说完故事,很久都没出声,宇肆懿也静默着,等金乌完全垂到地平线下,他才开口道:“没发现你居然什么三姑六婆的事都知道。”
越靑:“……”
什么气氛就没了,就很气,但他表现不出来,然后更气。
宇肆懿站起身低头看他,“我们出去走走。”
越靑跟着宇肆懿到了海边,绵延不尽的鹅卵石铺向远方,远处有个黑色的身影,越靑睁大眼,“那是……”
宇肆懿点头,两人站在远处看着她活动,当越靑看到她抓起小鱼就往嘴里塞时,站不住了,抬脚想过去阻止,宇肆懿按住他的肩头,“别动。”
越靑肩膀一下耸耷下来,“之前我想帮她,想救她,但是她不让我靠近。”
宇肆懿瞥他,“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那么喜欢拯救人呢?”
越靑:“?”
宇肆懿看向远处,“她这样很好,不是吗?”
越靑:“她这样算哪门子好?”这种时候他就觉得宇肆懿尤其冷漠。
宇肆懿:“起码她觉得安全,没有伤害,——只要没人靠近她。”
远处的人在撕咬着一只蟹,手受了伤在往下低落着鲜血,越靑别开了头不忍再看,宇肆懿越过他,“真正的痛是说不出来的。”
越靑:“就跟你一样?”
宇肆懿同他对视,最后先别开了眼。
越靑想笑,如果他笑得出来的话,“真难得看到你这种样子。”他看向海面,“你自己没发现你平时给人的感觉很睥睨吗?这里的人只怕都没进入过你眼底,作为外来人你有种优越感,可能因为你见过很多世面。但是在别人眼中的你呢?”越靑转头看他,“他们或许都是挣扎在别人脚底生活的贫民,在他们眼中你什么都不做,不会,还孤傲,他们同样看不起你,只是不敢惹你所以不会在你面前提及!”
宇肆懿垂眸,“是这样吗?”
越靑:“你自己或许没感觉,但你表现出来的就是那个样子。冷漠,没心没肺的!”
宇肆懿:“……”感觉被骂了。这个人还真不能得罪,嘴巴半点不饶人,明明看起来木木讷讷的,就算是天生做不出表情,差异也太大了!表里不一!
亏得越靑不知道宇肆懿的心声,不然又要开始损人了。
芗晴买好药回来,就见昙爰挣扎着想起身,忙上前制止,“不是叫你不要动,等下伤口又裂开了,又是毒,又是伤的,主人到底给你派的什么任务?”之前昙爰被派出去执行任务,最近才回来,回来时却是带着一身伤。有些事是机密,不能说的,芗晴也不问。
昙爰垂下手不再动作,看着破烂的房顶一动不动,芗晴也习惯了,拿起药包出去煎药,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昙爰沙哑的声音:“为什么要为了我放弃你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赌场?”语气平静,但确实是个问题,芗晴手放在门上,这还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从这个人嘴里听到问句。
芗晴垂下眼,“你知道鸿姬已经死了吧?”
昙爰:“知道。”
芗晴抬起头,日光从破漏的洞里钻入照到眼睫上,“我们从十年前开始执行自己的任务,但是最后活着的人越来越少,而我身边,只有你了!”
昙爰:“你的任务呢?”
芗晴眨了眨眼,“赌场没了我可以重新来过,但你没了,上穷碧落我去哪里找呢?”她转身双手背到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勾起嘴角眉眼弯弯,“所以你要好好养伤啊,阿爰~”昙爰一震,芗晴这种少女似的纯真神情,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过了一会儿床上传来一声轻轻的“嗯”,芗晴笑得更好看了。
谢扬打量周围,这里非常热,人们的穿着也相对简单清凉,女人没有那么复杂的头饰,男人也是直接把头发全部扎起,都是简洁利落的打扮。他一点都不喜欢这里,如果不是担心被人当做疯子打死他真想脱光了走路。
这三年的时间里他一直跟着思羽他们,他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看着他们的一切行动。他们对他并不避讳,或者说是根本没放在眼里。他们一直在找人,但是找了三年还是没找到,而这次的线索是在这里——畣安城。以这么久以来的情况看,最后肯定也不会有收获,他却是不懂为什么思羽他们对这个人如此执着。
开始时谢扬以为冷怜月找的是宇肆懿,但后来他就发现不是了,年龄对不上。宇肆懿这个名字再也没在他们之间出现过,没人提,就好似那个人从来就不存在。
在城里逛了一圈,谢扬已经把这个地方的大概情况摸清楚了,地头蛇是冯家,而本来还有家有势力的赌坊,刚被冯家干掉了。
谢扬回到客栈,这几年的餐风露宿终于让他体会到什么叫看到床就像看到老婆。他把打探到的事同思羽说了,他看到冷怜月就发憷,这种向他汇报情况的事还是交给四姐妹吧。
谢扬回到房里就叫小二的给打了一桶冷水,脱了衣服泡进去,冷的一激灵,习惯了之后只觉得凉意爽爽,舒服得叹气,然后结果就是……泡太久皮都起褶了。
谢扬:“……”
昙爰抱臂靠在门边看着芗晴换新衣,眼睛盯在她身上,眼神里却没有半点邪念,就似她这个人跟旁边的桌椅板凳是一样样的。
芗晴手插入颈后发下把秀发从衣领中托出,指尖滑过发丝,几许葱白在黑色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