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智能时钟显示时间还不到晚上十二点,郁涉刚刚只睡了一个多小时。
他的余光瞟到旁边空无一虫的床。
已经夜深,雪芙还没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自从机甲操纵考核之后,雪芙就像刻意躲着他一般。
郁涉喝了半杯水,才听见门响了一声,在距离十二点还差四分钟的时候,雪芙进了宿舍。
他照例没跟郁涉打招呼,直接拿了衣服进了洗手间。
郁涉手指摸索着透明光滑的杯壁,长睫微垂,想了一会儿,然后放下杯子,朝阳台走过去。
阳台上种满了碧绿的藤萝,密密匝匝,小朵小朵的花隐匿在叶间,沁出一股淡淡的香。
郁涉趴在角落的栏杆上,点开了光脑,给白玖发去了通讯申请。
没响几声就被接通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清澈的嗓音隔着厚重的藤萝花墙也能隐约听到。
雪芙站在阳台边上,有些神经质地咽了口唾沫,然后将出汗的手伸进枕头,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巧的装置,蹑手蹑脚地将它贴到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上。
细碎的交谈声被自动放大收录进了装置里,并在同一时间通过电波传出了诺克蒂斯预备营的校园,在夜空中交汇,消失了轨迹。
两只虫的交谈好像依旧是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干巴巴的互相问候和聊天,然后就是沉默。
雪芙却竖起耳朵,丝毫不敢遗漏。
而就在他所有注意力都凝聚在阳台上时,突然,他的肩膀被轻拍了一下。
“!”
雪芙的脸一下煞白。
他鼻尖嗅到了一股独特的气息。
缓缓回头,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干净了。
原本应该在阳台里说话的少年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身后,室内柔和明亮的光线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打下光影的分界线。
“咚!”
“咚!”
深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从渺远的夜色里被风裹挟而来,悠远寂寥。
与此同时阳台上“郁涉”和“白玖”的通话声也戛然而止。
郁涉的光脑从阳台上的花墙里滚了出来,然后贴着墙壁吸附了上去。
刚刚那一段,只是之前自带的通话录音。
郁涉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朝雪芙伸出手:“给我。”
雪芙握紧了手中的设备,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像是拿了一个烫手山芋一般将手里的东西飞快从窗口投掷了出去,然后抿紧了唇。
郁涉只看见那东西在漆黑的夜色中划过一条银色的线,然后就不见了。
他也没有丝毫怒气,转身走到门口。
就在雪芙以为他要下去找时,显现出几分惊慌时,却见郁涉直接伸手锁上了门,然后转过身,平静道:“告诉我为什么。”
郁涉的眸色极深,像是一个小小的漩涡,仿佛无论盯着的是谁都极易溺毙在其中。
“把我和统帅的通讯录音,以及我放在宿舍里的身体档案以及个人信息出卖给别虫,你不去做间谍,还真是可惜了。”
雪芙的脸色此时已经恢复如常,他不理睬郁涉的问话,身体也不再发抖。
他慢慢地挨着桌子坐了下来,整个身体都靠在了琉璃桌上。
“你不知道。”雪芙的侧脸线条很明显,郁涉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地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他的脸消瘦的有点可怕,几乎是骨骼分明。
“什么我不知道?”郁涉眉心蹙了起来,感觉十分荒诞。
他的年龄可比面前这只不自量力心比天高的小雄虫大了不知多少倍。
“你不会要说,这事是他们逼你的吧?”郁涉笑笑,慢悠悠地做到对面,一只手撑着下颌:“内阁大臣亲自找到你,开出一切条件威逼利诱只为了拿到我的通讯录音。”
“不好意思。”郁涉耸耸肩:“有些搞笑。”
“录音是我自己存的。”雪芙细长的手指抓在玻璃桌面上,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按了下去,掌心紧贴着冰凉的桌面。
“是他们不知道怎么找到我的,然后管我要的。”
“……”郁涉有些不能理解地抬眼看他,纤长的睫毛掩映着疏离冷淡的一双眼。
明明是最温和柔软的眼型,却偏偏能在眼尾勾出一抹凌厉。
“那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录音。”郁涉打量着雪芙,不确定这虫是不是偷窥狂:“特殊癖好?”
“没有!”
雪芙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地转圈:“我不是!我不是……”
他的声音尖利,像指甲刮擦着磨砂玻璃面,带着聒噪的颤音。
“我只是,想听他的声音……”
雪芙的话音越来越低,以至于那一瞬间郁涉甚至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哈?
听白玖的声音。为什么?
他承认白玖的声音确实很好听,隔着听筒都能将虫的耳朵给酥掉,郁涉自己和他说话还会时不时地走神,但是——为什么?
郁涉觉得有些胸闷,他一把扯开了睡衣衬衫的领口,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继续说,不然我就把你交给学校。”
“不行!”雪芙猛地回头,一双眼从瞳孔开始爬出红血丝。
郁涉皱眉。
却见被迫吐露真言的雪芙像是换了只虫,看向郁涉的目光终于不再躲闪,而是充满了厌恶和一些莫名的情绪。
郁涉感觉莫名其妙。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跟雪芙对视。
对上他那双仇视的眼,郁涉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喜欢白玖?”少年不确定的声音微哑透亮,带着成虫独特的磁性,撞进了雪芙的耳朵。
他原本涨红的脸又变得雪白。
郁涉了然。
但又有些不自在。
他知道白玖对他是极好的,而且生的那样俊美,还是帝国的统帅,有权有势,是很多幼虫理想的父亲形象。
他看着面前比他要低半个脑袋的雪芙,忽地笑了,眼尾上挑,是格外张狂的好看。
他语带怜悯,说:“可是,你即便是让他们将我从他身边接走,送回研究所,白玖他也不会把你接到他身边的。”
“他不会做你的父亲。”
“他这辈子,只有我就够了。”他说。
郁涉从来没见过雪芙给父母打电话,他一直独来独往,想必是觊觎着白玖给予他的温暖,因而想要替代他。
他对此一方面保持着痛恨和冷漠,一方面又因为自己被这样嫉妒着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欢欣。
白玖是他的。
雪芙听了他的话,却冷笑一声,然后慢慢地向后退,坐在了床上。
他一点点脱下自己的上衣,然后郁涉看到他裸*露的胸膛上,爬满了浅绿色纹路,藤蔓一样。
这不是只有成虫才有的吗?
仔细一看,那些花纹居然像是印上去的,而非个体发育出来的。
“这是我小时候蛋上的纹路,在成年后会印在身上,但我等不及了,所以提前刺了上去。”雪芙眸光闪动,看着郁涉,突然笑了,带了点嘲讽。
“你放心,我从来不想做白玖的儿子,我想做的,不过是他的雄主罢了。”
嗡地一声,郁涉觉得雪芙的话传进脑子里简直就像是在山洞里大喊大叫一样,激起了无数层层叠叠的回音。
他愣住了,不由得哑然。
怎么可能?
雪芙居然是那种喜欢白玖,他想和白玖结婚?
那岂不是,就要做自己的雄父?
可是,白玖明明都不认识他,怎么可能喜欢他?再说了,白玖也不需要一只手段卑劣喜欢侵犯别虫隐私的小鬼,白玖有他就够了……
他不比雄主好得多?
他可以帮白玖治病,可以让他不做噩梦,可以替他铺路,还能维护他……
“但他只是把你当做小幼虫。”雪芙讥笑道:“一只雌虫最重要的永远是他的雄主。”
郁涉猛然间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将话说出了口。
雪芙从床上起身,走过去,似乎已经在短短几步路中重新找回了动力。
“我很讨厌你,但是,倘若是之后我能跟白玖在一起,长长久久,我也不介意你的存在,或许可以允许你多留一段时间。”
郁涉:“……”
这只虫凭什么认为他向白玖求婚白玖就一定会答应?
“你的臆想症已经病入膏肓了吧。”他冷冷地说:“白玖不是一件商品,你想得到就可以得到。”
“他是帝国的统帅。”
“那又怎样?”雪芙说:“他不看重这个的,就像他收养你时,你不也是一无所有吗?”
郁涉静静地和雪芙注视着,一言不发。
雪芙像是说累了,虽然被郁涉发现了,但自觉证据已经被成功销毁,于是只狠狠地瞪了郁涉一眼,拂袖而去。
“……”
郁涉还是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死不悔改的背影几秒,又收了回来。
在这里和他这种虫做一些无谓的口舌之争,根本讲不了道理。
他的心情有些乱,将光脑后台运作的录音程序给关掉。
原本格雷尔告诉他雪芙有问题时,他只想着套出一些有关于内阁的东西,好抓住那个老头的把柄,叫他不敢再威胁白玖,可谁知道居然发现了雪芙对白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