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医生的解说,谢景迟很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面前的这份文件。
在医生说完了目前已知的全部后遗症,谢景迟抬起头,问了他一个有些像在抬杠的问题,“您说了这么多坏处,那为什么这么多人还是坚持要做。”
医生沉默了一小会,“当然我不是说这种手术一点好处都没有,它给了Omega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第二次选择。谢景迟把这几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介意我问你为什么想要做这个手术吗?”
谢景迟看到了文件的最后,“昨天,我和我丈夫提了离婚,他同意了……”
“抱歉。”
“不是的,您可能误会了。”
文件的最后一页是手术同意书。谢景迟拿起笔,在所有需要他签名的地方,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其实……是很好的人,不好的……可能是我,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我们应该结束了。”
他不会有第二次选择了。
即使结局是这样,他也不会再遇到比秦深更让他为之倾心恋慕的人了。
两天后,谢景迟退房去机场准备登机。
在候机室里,他作为股东之一,收到了董事会发来的邮件。
和他设想得差不多,谢予书临危受命成为了谢氏的董事长,任期三年,从上任翌日起生效。
现在想想的话,如果没有江行云,她应该早二十年就能得到这个位置。
而且没有谢明耀,谢氏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不论是年龄还是阅历和其他能力,谢予书都比他优秀太多。
秦深会选择与她合作,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这样想的话,他心里的那些不甘和怨恨总有一天能够慢慢地平息。
或许是这个样子。
第62章
两天后的董事大会,结果基本没有任何悬念。
即日起,谢予书成为谢氏地产第六任董事长,任期三年。
上任第一天她就雷厉风行地宣布了对城西望舒区那起事故的处理方案——尊重警方的一切调查结果,不推诿任何应当承担的责任,一切赔偿都以最高水准发放。
即使她带着十足的诚意踏出了改变的第一步,还是有许多人对谢氏的未来不抱任何希望,舆论也依旧悲观。
谢明耀在任的十多年间谢氏从根本上就烂掉了,事发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一切暴露在大众的视野里。
这次注入的新鲜血液究竟是能力挽狂澜还是垂死挣扎,答案没有任何人知晓。
与此同时,因为没能进入董事会而远离风暴中央的谢景迟才刚下飞机就被人堵在了接机口。
“江董让我们来接您。”是江敛身边那个姓郑的助理。
所有在江敛身边做事的人都知道他有多么看重这个外甥,郑助理半点不敢怠慢,拿过谢景迟简单的行李,认真地和他解释为什么江敛没有亲自前来,“江董还有别的事情,实在脱不开身,所以才让我们代劳。”
车停在不远的地方。郑助理为他拉开车门,看着他坐进去,然后自己才转到了前面的副驾驶席。
“是先送你回家还是先去学校?”
这次谢景迟回这边是为了处理毕业的事情顺便拿他拖了好久的毕业证和学位证。
谢景迟反应慢了半拍,“先去学校。”他慢吞吞地说,“我和辅导员约好了时间。”
“你电话在响,不接吗?”
经郑助理提醒,一直心不在焉的谢景迟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在响。
“不接。”他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就被手机调到静音又塞了回去。
在他离开南安路的这两天里只有蒋喻试着联系过他。起先他还愿意接电话,谁知蒋喻一反过去的有话直说,吞吞吐吐旁敲侧击,就是不肯和他说重点。
他知道蒋喻立场尴尬,也知道蒋喻不过是公事公办,有些事情根本不是蒋喻的错。
最后他还是接起了蒋喻的来电,“有什么事让他自己来找我,如果他没有说的话,麻烦你也暂时放过我。”
他这样说完,蒋喻沉默了很久,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他没有应声,直接把电话挂断。
秦深会来找他吗?他静静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想的却是这种事情。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想起车里还有其他人,他只觉得丢人。
郑助理没有说什么,递给他一杯提前买好的海盐榛仁巧克力,话术巧妙地转移重点,“你可能有点低血糖,喝点甜的会好很多。”
谢景迟喝了两口热饮,感觉力气稍微回来了一点,“谢谢。”
如果会的话早就来找他了,何必要等到今天。如今他只希望蒋喻能够理解一下同样身心俱疲的他。
“小迟,你睡了吗?”
当晚十一点左右,应酬结束的江敛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谢景迟。
他敲了敲二楼谢景迟房间的门,许久得不到回应,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四楼。
四楼的家庭影院,冷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葡萄酒香,有那么一瞬间江敛觉得自己一脚踏进了存放葡萄酒的酒窖。
大银幕上画面光影不断变换,茶几第一个酒瓶空了,第二个空了大半,玻璃杯的内壁也还残留着一点紫红色的液体。
谢景迟赤脚蜷缩在柔软的沙发床上一动不动,像看电影看到一半睡着了。
不知想起了怎样悲伤的事情,睡梦中的谢景迟眉头也依旧皱着,
江敛看了他一会,察觉到他在微微地发抖,便试探性地摸了下他的手臂,果不其然裸露在外的皮肤冷得像冰,上面还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他无奈地叹气,去别的房间拿了条毛毯过来准备给谢景迟搭上。
“我知道,可是我放不下。”
毯子还没沾到谢景迟的边,谢景迟就睁开了眼睛,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江敛被他吓了一跳,然后下意识接道,“放不下也得放下,你总不愿意害了她吧?你们的事情一旦败露,你可能没有什么,对她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他们话音刚落,银幕上穿白旗袍的年轻女人和她的同伴就说出了同样的话。
“你醒着啊。”
谢景迟揉了揉眼睛,慢慢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刚刚你进来的时候就醒了。”
江敛不动声色地把毛毯放下,然后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目光放在闪烁的银幕上,“好看吗?”
谢景迟用柔软温暖的毯子把自己裹起来,感受体温在毛茸茸的茧内渐渐回升,
“还可以。”他小声说,“挺好看的。”
“这是我最喜欢的片子,有段时间跟走火入魔似的看了好多好多遍。”
“我知道,看得出来。”谢景迟尖尖的下巴藏在毯子后面,精致昳丽的眉眼里有种难以言说的脆弱,“连盒子都旧了。”
江敛没再说话,陪着他把电影的后二十分钟也看完了。
《故园春梦》是三十多年前的片子,即使蓝光片源用现代技术修复过,画面也充满了陈旧的岁月感。
剧情的话,《故园春梦》其实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女主角夏窕春出身曲艺世家,幼时懵懵懂懂地随母亲学习琵琶和胡琴,最大的梦想是在某一天能够登台演出。
改变她的契机是母亲的去世,她亲眼目睹母亲因为一道没有妥善处理的小伤口感染去世,毅然抛弃弹了十多年的琵琶,立志要做一个外科医生。
国仇家恨、悲欢离合,所有的事情在那个年代都变得格外艰难,留洋归来的她甚至还未反应过来战火就已燃起。
无疾而终的初恋,市侩冷漠的丈夫,和小她十岁却天真热烈的情人,经历过三段感情的她从懵懂的少女长成战场上刀枪不催的夏医生。
影片的尾声,功成名就的夏窕春独身一人回到了残破的故园。彼时她已年逾六十,鬓角微霜,红颜不复,唯独那身雪白的绣花旗袍还和少时无甚差别。
数十年前日军在这一带大面积轰炸,家中亲眷带学徒逃往了南边,老宅就是在那时荒废的,后来说要修葺也不知怎的搁置到现在。
夜色融融,亭台冷落,穿堂风徐徐掠过。往日里她练曲的旧屋底下,生满青苔的砖墙缝隙里一小丛不知名的白色野花随微风轻轻摇曳。
她站起来,远处传来依稀的琵琶,电影就在这个地方结束,画面逐渐黯淡,最终变为一片漆黑。
铮铮的琵琶声逐渐变得急促,一行行白色的字迹开始滚动,首先是导演和主创,再是各位主演的名字。
夏窕春的饰演者是当年红极一时的女星阮珩,阮珩也靠着夏窕春这个角色拿下了那一年的金马影后。
阮珩这两个字飘出来,一直面无表情的谢景迟的目光动了一下。
他低着头,“我都不知道这个……”声音被淹没在凄凉冷清的琵琶中。
他只知道秦深父母双亡,却从不知道和他们有关的任何一件事,秦深也从未主动和他说过。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那个穿白旗袍、被秦深叫妈妈的女人是阮珩。
“现在可以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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