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要出差,今天晚上不回来,明天和后天也不。
谢景迟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主卧的房门。
这里是秦深的私人空间,待在这里的话会让他感到安全和可靠。
明明他们还在冷战。他真是个不知好歹、任性妄为的坏孩子。
那支录音笔就在他的口袋里,沉甸甸的,像一大块铅,压得他满心不安。
他要相信方棋这样卑劣的男人吗?或者说方棋能知道有关江行云的什么事?
几分钟后,他慢慢地吐出肺里的浊气,取出录音笔连在笔记本上,导出里面唯一的音频文件,按下了播放键。
沙沙沙。他没有戴耳机,短暂的电流声之后,方如君那略显失真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
“你来做什么?”
在谢景迟的记忆里,方如君是一个不论做什么都显得镇定而从容的贵妇人。
他从没听过她用这样警惕而凶狠的语气说话……除了那一次。
他十八岁生日的当天夜里,方如君面对他,露出了至今让他迷惑不解的、对什么东西极为恐惧的神情。
“太太,我来做什么?你心里难道没有点数吗?”
方如君谈吐文雅,嗓音轻轻柔柔的,衬得另一个说话的女人嗓门愈发得大。
“我该知道什么?”
明明看不到方如君的表情,谢景迟却硬是从中听出了一股心虚的味道。
“太太,咱们之间就别装了。真快啊,一眨眼就过去了这么多年。江行云留下来的那个孩子,是叫谢……谢什么迟来着?”
“谢景迟。”
“哦对,谢景迟。我记得他马上就要十八岁了对不对。十八岁,法律意义上成人了,江行云留给他的东西被先生扣了那么久也该还给他了。”
方如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说这么一大堆那孩子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女人哂笑,“真和太太你没关系么?”
“有话就直说,我没空和你兜圈子。”
“太太,那孩子在你手底下活得肯定很不容易,就因为没了生父。”女人自顾自地往下说,“江行云那段时间是精神不好,可绝不是糊涂,倒不如说他从没那样清醒过。他打算离婚。太太,你其实是知道的吧,就算江行云想要离婚,先生也绝对不会允许,所以你才动了那样的心思。”
有什么东西被碰翻了,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女人越发得寸进尺,“那是他救命的药,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呢?太太,你找人偷偷换掉的时候,想过他会死在家里没有?肯定想过的对不对,如果不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你一开始存的不就是这种恶毒心思?”
“闭嘴!”这些话太过诛心,方如君厉声尖叫起来,“我警告你不要血口喷人!他命不好,在家里犯了病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报应的话,太太你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呢?”那女人没有被方如君吓到,反而压低了嗓音,“太太,江行云在地底下看着我们呢,他看着我们,我每天夜里都做噩梦,梦里是他死掉的样子,那么漂亮好看,像云和水一样的一个人,死相却那么狰狞,整张脸都是青的,到死都不瞑目。太太,我全都知道的,活活憋死,现场的地毯都被他抓破了,那么厚的羊毛地毯,上面全是抓出来的印子……”
录音笔的容量只有这么多,音频在这个地方戛然而止。
浑浑噩噩的谢景迟按下重播键,空荡荡的书房里再度响起女佣和方如君的对话,吓了他一大跳。
是伪造的吧?谢景迟抬起手臂遮住眼睛,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就算方棋再卑劣再心术不正,他也没有在这种事情上造假的必要。
他曾经想过很多遍江行云明知道谢明耀在外面有人还要委曲求全的理由。就那么喜欢谢明耀吗,连人格和自尊被人踩在脚下践踏,都不愿意放手。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不是的,江行云没有那么下贱。
太讽刺了,明明江行云为了他在准备离婚,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途中还误解过这个人好多次。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江行云看起来精神不好的原因是因为去做了标记清除手术吧。
那种手术对身体的损伤很大,所以江行云一直倦倦的,没有精力陪他玩。
江行云已经醒悟了过来,认清谢明耀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配,决定从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只差一点,他就可以跟着江行云一起离开那个压抑的地方。
就算没有另一个父亲也没关系,他会有一个比现在好很多童年和少年时代。
就算那位乖戾的江先生还是不认江行云这个儿子也没有关系,像江行云这样优秀的人一定能够大有作为。
谢景迟本可以在江行云的关爱中长大。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全是方如君和谢明耀的错,他们为了各自的私欲夺走了谢景迟的一切。
江行云和谢明耀的事业绑得太死了,就算江行云想走谢明耀也不可能放他离开,所以谢明耀默许了方如君的恶行。
原来这就是谢明耀提防他、痛恨他的原因。
谢明耀害怕他知晓真相。
谢景迟把脸埋在手掌里,喉咙里发出窒息一样的抽噎。他很想笑,也确实这么做了,可是为什么他摸到了满手湿漉漉的眼泪。
眼泪越来越多,顺着指缝一颗颗地滑落,烫得像刚流出来的鲜血。
只有软弱的、没用的人才会哭。
不久之前,他居然还想简简单单地和他们划清界限再不来往。
太天真了,他真是太天真了,他和方如君还有谢明耀,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不会轻易消弭。
其他的路都被堵死,从今往后,他们只剩下不死不休这一条路可以走。
第51章
七月的沄港市就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火炉,下午三点左右,地面滚烫如烙铁,行车道两侧的绿植被晒得蔫巴巴的,连空气都有几分扭曲。
路上堵车,江敛迟来了二十多分钟。当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会所的包间里,谢景迟面前装冷饮的杯子已经空了一个。
“志愿结果出来了吗?”江敛用一种不赞成的目光望着他,像是想劝他不要吃那么多冰的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谢景迟用吸管搅了搅杯子里的冰沙,红色的是树莓和草莓,紫色的是葡萄,漫不经心地说,“出来了,我被录取了。”
“舅舅的一点心意。”江敛把一封红包推到他面前,见他没有拒绝,又多提了几句,“你倒是要搬出来住的话,我那里有房子……”
A大就在江家人定居的那座城市,听到他要报考A大以后,江敛很高兴地和他说以后没有课的日子可以多来他家。
谢景迟没有去碰那个红包,“不用了,我住宿舍就好,而且就算要搬出来我也不至于无处可去。”
碰了个软钉子的江敛愣了下,“我忘了,他会把你的一切安排得很好。”
谢景迟礼貌地同他寒暄,“这次待多久?”
“四五天,会开完就回去。”
作为江氏名义上的掌权人,江敛的工作很繁杂,时常需要到处奔波。
他这次出差到沄港市,谢景迟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赴约——虽说血浓于水,可谢景迟和那位江先生的关系还是很糟糕,和江敛还有联系也只是因为他是除江渐春和谢明耀以外最了解江行云的那个人。
而且江敛也很愿意和他分享这些过去的事情。
起初谢景迟还有些忐忑,后来他发现江敛是一个很懂得分寸的人,不像那位目中无人的江先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途中江敛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后他发现谢景迟盯着他看了很久。
“你在想什么?”
谢景迟回过神来,“江先生,我在想你为什么不结婚?像你这样的Alpha,应该有很多人喜欢吧。”他歪着头,模样有几分天真可爱,像一只皮毛柔软、温顺无害的小动物。
江敛忍住想要摸他脑袋的冲动,对他露出宽厚温和的笑容,“因为没遇到合适的人。”
谢景迟咬着吸管,不依不饶地追问,“那江先生,用你的标准来看,到底什么是合适呢?”
江敛被他问得有些招架不住,“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想知道。”
见他打算纠缠到底,江敛思索片刻,选了个他认为比较好理解的说法,“合适就是喜欢到愿意和他共度一生的人,你和秦深不就是这样吗?”
起初江敛对他这么快就结婚的事情颇有微词,后来也就渐渐地想通了。
谢景迟吸了一大口沙冰,“可能是吧。”
就在江敛认为这话题将要过去时,谢景迟冷不丁问了他一个有些逾矩的问题,“江先生,你喜欢江行云,对吗?”
江敛猛地将头转过来,死死地盯着他,眉宇间的神色有几分狠戾。
像江渐春,谢景迟想,就算是养父子,这两个人看起来也太像了一点。
谢景迟一点都不退缩,甚至还不太有诚意地摊开手掌,“抱歉,江先生,我只是一时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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