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住的女人满口答应,然而他一直等了半个多钟头都没有人来。
不久之前天还微微亮,如今夜幕笼罩,床头柜上的雕塑台灯只剩些许模糊轮廓。
冬日的白昼是如此的短暂易逝,谢景迟翻了个身,拉起被子蒙住头。
方如君带了客人回来,所有佣人都在忙着伺候方如君和她的客人,而他就像被遗忘的影子,名义上是所有人口中的二少爷,实际上不会有任何人在意他的死活。
被忽视的委屈和痛苦比平时更加难以强烈,他咬紧牙关,不去想如果病成这样的人是谢煊,外面那些人会怎么做,不去想如果江行云还活着的话,他会不会过得比现在像个人。
他不是一出生就是这个家里的透明人,曾经他也是某个人捧在手心上的宝贝,但那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以前的旧事。
生下他的人叫江行云,和他一样是男性Omega,也是谢明耀名正言顺的合法配偶。
谢明耀标记了江行云却没有善待他,江行云病故还不到一个月,谢煊就带着方如君和谢煊登堂入室,尤其是谢煊,眉眼轮廓和年轻时的谢明耀一模一样,任何人都知道他们是亲父子。
拒绝接受方如君母子的他第一次挨了谢明耀的打,自此以后,佣人们便认清局势,踩高捧低过得顺风顺水,敢背地里对他好的却很快丢了工作。
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陌生的面孔一个比一个冷漠,仿佛只是一夕之间他就从所有人都喜欢的“小迟”变成了避之不及的谢景迟。
谢景迟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直到尝到温热咸涩的液体才发现自己竟然丢人地哭了起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到鬓角的头发里,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这只会让眼泪越来越多。
这时他想起手机里还有一个人的联络方式,一个他甚至可以倒背如流的未保存号码。
会打扰到秦深吗?颤抖的手指背叛了他,抢在身体反应过来以前将电话拨了出去。
“谢景迟?”
电话很快接通,听秦深喊自己的名字,谢景迟的眼眶又是一热。
“秦深,你现在忙吗?”如果秦深说是的话他就把电话挂了去叫救护车。
秦深那边很安静,“刚准备回去,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不忙的话,你能不能……”喉咙和流过泪的眼角都很痛,谢景迟张口呼吸了一次,尽可能让自己口齿清晰,“能不能过来一趟?”
秦深顿了一下,“谢景迟,你怎么了?你在哭?出什么事了?”
谢景迟害怕被他察觉到更多情绪上的异常,“你之前说……我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你。”
他的喉咙里堵着,眼睛也酸涩得厉害,字与字间都是黏稠的颤音,只要不傻都能听出来他刚刚哭过。
“可以吗?”
“嗯,可以。”
或许是体贴,或许只是纯粹的不在意,秦深没有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说自己很快就来,“最多三十分钟,等我。”
当电话挂断,谢景迟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颗寒冷的星星照亮了他的夜空,即使是不属于他的星星,他也由衷地渴盼着。
第5章
建国前的七文山曾是英租界,后来成为本省最有名的富人街区之一,十八户洋房配备高尔夫球场和总面积超过30万平方米的人工湖泊,隐秘性极好,有时一个月都见不到一个陌生人。
谢氏公馆四层楼的主建筑宛如众星捧月一般坐落在高高的院墙中,背靠一整片看不见尽头的胡泊,大片大片的玻璃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当秦深简单地阐明来意,两鬓灰白的女佣恭顺地请他稍作等待。
或许是他的错觉,这栋屋子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种沉闷的暮气,像是
“需要多久?”
“五分钟。”她眼中藏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惊慌,“可能十分钟。”
对于她的提议,秦深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怎么了?”
女佣脸上的笑容很明显僵住了。她不敢看秦深的眼睛,音调因紧张而显得怪异,“好像是……生病了。”
“严重吗?”秦深追问。
“没,没有……”
见她支支吾吾半天没有一句准话,秦深耐心告罄,决定自己上楼一探究竟。
“出什么事了?”
女佣如同看到了救星,秦深的目光从他仓惶的脸庞上挪开,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
方如君卷发随意搭在肩膀上,曳着长长的裙摆款款从楼梯上下来。
“管家说有客人,我就下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是你。”
她是一个容貌娇艳的女性Beta,年龄、生育都无法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胸脯饱满,腰肢纤细,肩背有一种少女似的单薄。
不知她刚经历了什么,两颊微红,唯独那双眼窝深邃的眼中有冷定的光。
当初谢明耀公布了和她的婚讯后,沄港市几家不靠谢氏吃饭的八卦周刊疯了一样扒她的出身和学历,扒出她大学时期就做了谢明耀的金丝雀,如今也有十余年了。
对于她的传奇上位史,大部分人只能归结于“有手段”和“运气好”——毕竟不是每个情妇都能熬到男方合法伴侣突发疾病暴毙,摇身一变做了万千富贵的谢太太,连带着私生子都能够雀占鸠巢,成为名正言顺的谢家大少爷。
秦深扯了扯嘴角,冷淡地同她打招呼,“方阿姨,晚上好。”
风很大的夜里,苍白的月亮静悄悄地升起来,倒映在因昂贵净水装置而呈现天空蓝的静谧湖水中,碎成无数明亮的涟漪。
东北风带来混杂着植物清香的潮湿腥气,令人联想到水生动物生满鳞片、冰冷滑腻的肌肤。
“小秦总,来找小迟吗?”听完女佣的汇报,方如君对他露出长辈般温柔得体的笑容,“小迟刚从学校里回来,我让人去叫他下来。”
秦深皱眉,“他刚回来?”
“平时可能还要晚点,今天应该是不想上晚自习逃课了。”方如君略有些苦恼地垂下眼睛,“晚饭吃过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明耀马上也要回来……”
作为一位合格的女主人,邀请客人共进晚餐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秦深看了眼腕表。他和谢景迟说的是三十分钟以内,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分钟,而他人生守则里的第一条就是从不迟到。
“不用了,谢景迟病了,我过来看看他。”他扯了扯嘴角,不带太多感情地说,“别的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真遗憾。”碰了个钉子的方如君不气也不恼,“小迟病了?什么时候?你知道吗?”听起来
她是真的很惊讶,女佣的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垂着头,战战兢兢地回答,“是,是的,小少爷病了……”
“那他吃药没有,医生,对,我去叫医生……”
很拙劣。秦深收回审视的目光。方如君是一个完美的演员,一颦一笑都如受到严密管控般无懈可击,可她的搭档演技实在是太过拙劣,拙劣到低级到可笑的程度。
时间快要到了,浪费了太多时间的秦深绕开她们两个,“不用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带他去看医生。”
“谢景迟,我进来了。”秦深没有敲门就推开了房门。
谢景迟的房间里铺着厚而柔软的地毯,脚背陷进去的一瞬间,甜蜜芬芳的味道化作一条条细长的触手,紧紧缠绕在贸然闯入的Alpha身边,准备将他带入沉沦的深渊。
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秦深闭了闭眼,尽可能把本能带来的种种绮念隔绝在脑海以外。
他认得这个味道,也在档案上见过——大马士革玫瑰和荔枝,昂贵精致的香料和甜得发腻的热带水果,一同组成了属于谢景迟这个人本身。
发情期,秦深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又很快被他否认。
只是发情期的话一针抑制剂就能解决问题,而且以谢景迟对他的抗拒程度,如果真的是发情期,谢景迟只会想要离他更远一点,而不是迫不及待地把他拉近。
只要自己能远离,就是对谢景迟最好的帮助。
借助走廊照进来明亮的灯光,秦深在床上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谢景迟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只有苍白消瘦的小半张脸露在外面。
“谢景迟?谢景迟,我来了。”
秦深没怎么犹豫地掀开被子,谢景迟还是没有醒,反而因为失去了庇护的来源,把身子蜷缩成一小团。
双眼逐渐习惯了黑暗,秦深看到谢景迟眼睛底下有哭过的痕迹。
猜想得到验证,秦深心里某个地方像被扎了一下。他试探性地碰了碰谢景迟的脸颊,谢景迟的皮肤很薄很柔软,同时也很烫。
即使三年过去了,在他的认知里谢景迟依旧是那个瘦小单薄的漂亮小孩,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谢景迟已经长大了,眉眼里渐渐有了青年人的影子。
“谢景迟,你在发烧,醒一醒。”
谢景迟的额头滚烫,呼吸短而急促,无论秦深怎么叫他都没有回应,这使得秦深眉毛几乎要拧成一个结。
再这样烧下去肯定会问题,事不宜迟,秦深一手放在谢景迟的脖子底下,一手绕过他的膝弯,试着把他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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