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一直昏昏欲睡到中午,秦深终于又出现在他面前。
谢景迟注意到秦深换了一身衣服,衬衣袖口挽起一小截露出瘦削性感的手腕,其他地方也不再一丝不苟,比刚露面那副随时可以出席金融会议的样子要居家不少。
“起来吃饭。”
睡懵了的谢景迟揉揉眼睛坐直身体。
“头发整理一下。”秦深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半晌,又这样说道。
谢景迟迟钝地抬手扒拉了一下,然而这并未让挑剔的秦深感到满意。
“还是乱的。”
“这里?”
谢景迟试了三四次都不得要领,最后是秦深伸出手替他把后脑一缕如何都不平整的头发按下去。
即使知道秦深没有别的意思,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那股冲动还是又冒出头,使得刚在失控边缘走了一圈的谢景迟久久无法平静。
下午一点钟,还无法离开的谢景迟和秦深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简单且迟来的午饭。
谢景迟还没吃两口楼上就开始乒里乓啷地吵闹,而后有人匆匆从楼上下来,附在秦深耳边小声说话。
“我离开一下。”秦深放下筷子,跟着女佣又上楼去了。
楼上的喧闹持续了一段时间就安静下来,谢景迟食不知味地吃完饭,然后再度坐在沙发上发呆。
这次秦深只去了短短半个钟头,回来时谢景迟都要为他眉宇间的疲惫感到不忍。
“结束了吗?”
“结束了,我送你回去。”
秦深并未说是如何结束,不过谢景迟也没有在乎的余裕。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他终于可以离开这栋令他窒息的阴仄建筑。
“看我做什么?”
谢景迟鼓足勇气跟秦深说,他不要回七文山。
“为什么?”
“现在回去的话就我一个人,我不喜欢。”
谢景迟半真半假地说他一个人住在那偌大的宅院里晚上会做噩梦。
“那你要住什么地方?”秦深的眉头皱起。
谢景迟不喜欢被他这样注视着,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我去住同学家。”谢景迟很小声地说。
见秦深久久不说话,谢景迟便提前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反正秦深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无法时时刻刻管束着他,顶多秦深把他送到七文山,然后转头他自己打车去找陆栩。
秦深的眉头松开,可能是谢景迟的错觉,他在秦深眼里看到了一种叫做如释重负的情绪。
他是在为什么事情而感到轻松?这样的念头在谢景迟脑海中一闪而过。
“把你同学家的地址给我。”
十分钟后,谢景迟坐在秦深旁边,看着他将转动钥匙发动车子,然后调试导航。
“秦总……”
秦深以为是在叫自己,略带疑问地“嗯”了一声,谢景迟哑口无言,慢吞吞地解释,“我是说你爷爷……”
尴尬的小插曲并未掀起太大波澜,秦深听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阿兹海默症,或者说老年痴呆。”
不知该怎么对答的谢景迟沉默下来。
自从知道他和秦深的婚约是谁的意思,他不止一次搜索过“秦念川”三个字。
不同于神秘的秦深,秦念川有不少访谈被上传到网络上。
面对媒体时,秦念川镇定有度、谈吐得宜,无论如何谢景迟都无法将他和刚刚那个畏畏缩缩、麻木多疑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得病以后他忘了很多人和事,永无止境地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秦深停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对你还有一点印象。”
“哦。”谢景迟局促地看向窗外,雨停了,可天空仍未放晴,灰沉沉的样子更胜早上,“怪不得。”
如果不是这样,秦深也不需要和他演这样一出拙劣的戏。
话说尽,他们不再交谈,春节期间,天气又如此恶劣,路上车流很少,从湖区出来一个钟头不到便抵达目的地。
陆栩家不是什么高档小区,门禁并不森严,秦深很容易就把车开进去。
“谢景迟。”
到陆栩家楼下,谢景迟正准备下车就听秦深喊自己名字。
这一天里他被秦深惊吓的次数太多,导致他解安全带的手指停滞了一瞬。
好在这次秦深没有再忍心为难他。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给我打电话。”
谢景迟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抵触,当他再抬起头已经看不出太多端倪。
“好。”
谢景迟头也不回地跑上楼,隔着楼道的窗户悄悄往下看,发现秦深的车已经开走了。
第4章
谢氏这一任的当家人谢明耀有两个儿子,现任配偶所生的大儿子谢煊高中便被送至国外接受谢明耀本人最推崇的精英教育。身为谢明耀钦定的继承人,谢煊高中就读于温彻斯特公学,毕业后进入伦敦大学学习。而前任配偶所生的谢景迟,因为成绩和天资实在平平,谢明耀对他的教育并不是很上心,中考结束后,本着为人父母的职责,谢明耀给本省一所排名靠前但不顶尖的公立高中捐了一栋实验楼,勉强让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不至于落入三流技校和小混混为伍。
立春过后,漫长的冬日并未翻篇,美好明媚的春光依旧只存在于想象中,事实是讨人厌的降水要一直持续到下个月。
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谢景迟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晚上稳定十一后到家。
进入高三以来,即使是他也日日挑灯夜战,不论正确与否,所有作业练习册都认认真真写满,连平时最挑剔最看不惯他的老师在看过他做的一系列努力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承认有些人确实不那么适合学习。
偶尔他会想起秦深和那栋怪异陈旧的建筑,但大多数时间,他的心思都被别的事情占据。
那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和他对秦深那些微妙复杂的情绪皆如梦幻泡影,从未长久。
周四的体育课很难得没有被其他科目占据。
不想在教室里自习做卷子,谢景迟和班里的其他人去教学楼后面的操场打球。打篮球很耗费体力,谢景迟本来只打算脱外面的大衣,后来跑了几圈热得满头大汗,索性连毛衣也脱了。
当天晚上谢景迟冷得直缩脖子,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感到头晕、嗓子不舒服。
晚自习铃打了,数学老师过来发随堂练习的卷子,见谢景迟还趴在桌子上,不耐烦地让坐他旁边的陆栩把他叫起来。
“小迟,快起来,上课了。”陆栩推了好几次都没能把谢景迟推醒。
老师的脸越来越黑,陆栩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一样,不由得加重手上使的力气,险些把谢景迟推到地上。
“你干嘛?”谢景迟露一双茫然的眼睛,“……上课了?”
联想到他白天的一系列表现,陆栩福至心灵地把手贴在了他额头上,果不其然一片滚烫。
“小迟,你醒醒,你在发烧。”陆栩试图和他说明状况,“你难道没感觉到吗?”
“我没发烧。”谢景迟坐直了一点,揉揉眼睛,嘟嘟囔囔地反驳,“我就是有点冷,真的很冷。”
陆栩懒得理他,转头跟老师说,“老师,谢景迟发烧了。”
老师凑近摸了摸谢景迟额头,确定他不是装病,又想起他最近堪称良好的表现,态度渐渐软和下来,“谢景迟,病了就回去休息,陆栩,你帮他一下。”
“知道了。”
得到半天病假的谢景迟顶着沉重的脑袋看陆栩帮他收书包。
“谢景迟,物理作业你要不要带回去?”
看清楚他手里拿的东西,谢景迟点点头,“带。”
“数学呢?”
起初陆栩还老实地一本本拿给他看,后来眼看书包都要超重,谢景迟还一脸无辜地这也要那也要,陆栩当即怒从胆边生,压低嗓音骂他,“带个屁,烧成这样还写作业,写了又不会,你图什么?”
谢景迟把他的气话当耳旁风,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阴影,有种脆弱的漂亮,“陆栩你对我真好。”
同为Omega的陆栩翻了个白眼,“奉承的话留着跟你以后老公说。”
谢景迟精致的眉头拧成一个结,很认真地要反驳,“他不是……”
“你说什么?”陆栩敏锐地嗅到八卦气息。
“没什么。”自知失言的谢景迟抿着嘴唇,一个字也不肯再多说。
“小混蛋。”陆栩给他装了几本课本几本教辅,想着差不多了就把书包塞谢景迟怀里,没什么好声气地说,“拿着快滚。”
谢景迟吸了下鼻子,软软地叫他的小名,“栩栩,那我走啦。”
陆栩想说你这人真肉麻,又着实对他这幅病恹恹的样子硬不起心肠,“嗯,路上小心,回去让你家里人好好照顾你。”
学校地理位置偏僻,谢景迟站在路边吹了足足五分钟冷风才打到车。
大约是嫌麻烦,司机说什么都不肯把车开进住宅区,没人接的谢景迟下车后走了很长一段路,到家连衣服都没换就昏倒在床上。
傍晚刮起大风,风很大,脆弱的窗户哐哐哐地响。楼下传来一阵子嘈杂人声,谢景迟被吵醒后硬拖着虚弱的身体找到离自己最近的佣人,问她能不能帮他找一下感冒药,顺便给他送点吃的东西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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