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迟一点都不想知道背后的原因。
太奇怪了,明明另一位江先生就差直言自己没有他这么丢人的外孙,怎么这位江先生一副巴不得和他扯上关系的样子?
“随你便好了。”
江敛那张总是不苟言笑的脸上短暂地露出几分笑容,“小迟,你要毕业了是吧。”
就像一个笨拙的长辈,谢景迟想。
虽然笨拙,但并不算很惹人讨厌。
“嗯。”
“我看过你的成绩单。”对于调查过他这点江敛倒是毫不遮掩,“如果你想申请国外的学校,我可以送你……”他试探性地说。
“我故意考那么差的。”谢景迟打断了他,“我成绩很好,不至于连大学都考不上。”
他知晓自己是因为在陆栩那里碰了钉子而迁怒眼前的人,可他一时控制不住情绪。
他骗了陆栩这么多年,陆栩生气、不原谅他都是他应得的,和眼前的人没什么关系……可能还是有的,如果这个人能早一点找到他,他何须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江敛哑然,“我不是……为什么?”
看清眼前男人脸上的愧疚,谢景迟满腔的怒火一下子就堵住了。
他侧过脸,低声说,“不这样的话,我可能连正常的高中都没法上。”
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他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分数一模一样的成绩单,由谢煊带回来和由他带回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结果。
谢煊的优秀是包括谢明耀在内许多人乐于见到的。
一个家族不需要两个继承人,尤其上一个如此的万众瞩目,所以谢景迟的优秀只会为他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长大后谢景迟才回味过来,江行云死后谢明耀依旧送他去音乐学院学钢琴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谢景迟只需要做一个沉溺于风花雪月的的柔弱Omega,等待着谢明耀施舍给他被安排好的婚姻和将来就足够了。
至于再多的东西,谢景迟不配拥有。
小学的时候他不明白这个道理,也想像谢煊一样得到父亲的夸奖,得到的却只有一句冷冰冰的、不带太多感情的“不错”。
他困惑了很久,直到听见佣人们私底下的谈话。佣人们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认为他妄图取代大少爷的行径完全就是痴心妄想。
他试着放逐自己,试着真的去做一摊浑浑噩噩的烂泥,可是他做不到,他还是想要那些离他太过遥远的东西。
所以在初二那年,他撕掉了自己五门满分的成绩单,再也没有试图展露过任何锋芒。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保护自己的方法。
越长大他就越能清晰地感知到谢明耀在防备他。
他有什么可防备的?他始终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江敛急切地想要抓谢景迟的手,“小迟,我知道我之前做得不好,但是从现在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愿意负担你大学里的开支……”
“不用了,江先生,我从没想过要倚靠任何人。”谢景迟轻巧地避开了他,“你大概不知道,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确实想一走了之。”
在他最开始的设想里,他要考去很远的地方,断绝和这边的所有联系,开始新的生活。
为了这个计划,他存了很久的钱,还投了一部分到股市里,现在卡里的数字已经很好看了。
除此之外,他应该还可以拿到奖学金,这样的话到研究生毕业为止他都可以负担自己的一切日常开支。
这是他想过很久的,不那么富裕却自由自在的日子。
“现在你不想了吗?”被拒绝了的江敛颓然地坐回位置上。
“我……”他咬住嘴唇。他想要离开谢明耀和方如君,离开那个冷漠虚假的家庭,去过自由的日子,这一点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可是他不想离开那个人。
真奇怪啊。明明在第一次见到秦深的那天,他站出来对着所有人大声反抗这荒诞无稽的婚约。
他是人,不是可以随意转手的廉价礼物,他曾认为就算天下人死绝,他也绝不可能和那个叫秦深的Alpha在一起。
“人都是会变的,我也是。”最终,他这样说道。
江敛眼中浮现出谢景迟看不懂的悲伤神色,“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
“是……”谢景迟闭上眼睛。
让他改变的契机……
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但对于谢景迟来说,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还在昨天。
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绝望,却又那么的美好,让他每每想起胸口的某个地方都会隐隐作痛。
第39章
“你一直在走神。”
悠扬的乐声中,刀叉落到骨瓷盘子里,发出不大不小的噪声。
而导致噪声产生的罪魁祸首,谢景迟抬起头,发现对面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
他有一些慌乱地捡起餐具,想要做出一副有好好吃东西样子,然而他失败了,他甚至没注意到什么时候上的餐后甜点。
他也知道今夜的自己十分反常——从前菜开始他就没有集中过注意力,只是不停地看时间。
“……对不起。”他讷讷地道歉。
“发生什么了?”
他想说今夜的餐点很美味,可对着盘子里没怎么动过的菜肴,这样说似乎没什么说服力。
“不想说就算了。”见他欲言又止了半天,秦深放弃得很快。
就像是自己赴约是迫于谢明耀的淫威,秦深也只是随便问问,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
一切都只是礼节性的公事公办。
结束以后,按照惯例秦深要送他回家。
想着可能是机会来了,他鼓起勇气和身边的男人谈起条件,“待会经过大兴路的时候能把我放在路边吗?”
秦深眉头拧成一个结,“你不回家要去哪?”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秦深的语气是有几分不耐的——没人会无条件容忍另一个人的无理取闹,秦深也不例外。
谢景迟小声说了个地址,希望对方能网开一面,不要追根问底。
果然,秦深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去几十公里外的景山墓园,就像他从不关心谢景迟为什么心情不好一样。
需要他履行的义务只有逢年过节的礼物和问候,还有一月一次的约会。
“我打车过去就行了。”生怕秦深觉得厌烦,谢景迟忙补充道,“不会碍事的。”
现在是晚上九点,如果打车过去的话,没准还能赶在十二点以前到达。
秦深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这一天即将结束,谢景迟有些急了。
“我送你去。”秦深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不可理喻的话,“你是Omega,还未成年,就这样把你放在路边,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会被追究法律责任的。”
他说的都对,谢景迟语塞。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给这个人添了麻烦。
“谢谢你。”谢景迟羞愧得抬不起头来,“还有……对不起。”
秦深像是很无可奈何,微微叹了口气,“真觉得对不起的话就说实话,为什么大半夜要去那种地方。”
谢景迟咬住嘴唇。
这一次秦深是真的想要知道。
“今天……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的生日。”
非节假日的景山墓园每天下午四点闭园,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谢景迟从记事以来每年至少来两次,早已熟悉某些不成文的规定。
被吵醒的管理员在红包后脸色由阴转晴,热情洋溢地给他开了门。
园区内到处都是黑的,谢景迟赶时间,只让秦深在山脚等他就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江行云的墓碑在后山树林的最深处。
晚上十一点多,强行赶在第二天前抵达的谢景迟气喘吁吁地放下手中临时买来的花束。
因为太晚了,四周一片静寂,只能听到风穿林叶的沙沙声和自己粗糙的呼吸声。
跟他想得差不多,没有其他人来访过的痕迹。
谢明耀从不提前江行云,他也不知道江行云是否其他亲人或是朋友。
——应该是没有的,如果有的话不至于他这么多年都没碰见过。
真可怜啊,就像他一样,孤零零的,被所有人漠视。
所以他一定要来,如果连他都不来的话,谁还会记得有江行云这个人呢?
“生日快乐,爸爸。”
素白的百合花在月光下安静地绽放。谢景迟蹲下来,细长的手指随意拨弄了两下沾着露珠的花瓣。
“今年比较仓促也比较晚,没有办法带蛋糕。”
他想起刚刚那份直到撤下去自己都没怎么动过的歌剧院蛋糕,迟来地感到了惋惜和遗憾。
“我差一点就来不了,不过我还是来了,是那个人送我来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好像又让那个人不高兴了……”
没有照片、只刻了名字的墓碑在夜色中安静地伫立。
“太晚了,我先走了,过段时间我还会来看你的。”
因为有人在等,所以谢景迟没有逗留太久。他拍拍膝盖上的灰站起来,走出两步以后又回头,朝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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