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分明的手指松松地握在他的虎口上。他比自己想得还要坦然地接受了秦深的靠近。Alpha身上淡淡的信息素冲淡了屋子里那股无时无刻不在的厚重甜香,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谢谢。”
闻言他忍不住抬起头,发现秦深同样在看他,心跳漏了一整拍,“没什么。”
走在最前面的女佣和另一个匆匆赶来的人说了两句话,然后停下脚步。
“发生什么了?”秦深没有松开谢景迟的手,屋子里的其余人也没对此发表任何疑问。
她吞咽了一下,脸色不是很好看,“秦总,您祖父还在餐厅,他说除非他孙子回来,不然他不会吃东西。”
大约是职业素养的缘故,她的语气显得很镇定,但是谢景迟听得出底下潜藏的焦虑和不安。
谢景迟盯着她看了一会,从她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脸到她快速起伏的胸口。
透过那层好似无所不能的外壳,她就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琴弦,只要再受到一点外力就会因为无法承受而断裂。
“我知道了,我过去看看。”
谢景迟感觉得到秦深犹豫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松开他的手,而这让他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一点。
餐厅在客厅的旁边,电视里循环播放着没有营养的肥皂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敢发出声音,所有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仿佛一场滑稽的默剧。
在男女主角声嘶力竭的对白中,谢景迟看见有个端坐在窗户底下的人影。
之所以说是影子是因为他比谢景迟上次看到的还要枯瘦,从侧面看的话单薄得如同一片剪纸,风一吹就会飘走。
他灰白的头发剃得很短,衣着也还算整洁得体,和谢景迟对阿兹海默症病人的了解相悖,应该是有人专门负责打理。
电视灰白的荧光照亮了空旷的餐厅,他不言不语地面对摆着一整桌冷掉的饭菜,表情木然,神态中透着一股病态的神经质。
现在是下午两点,如果按照正常人的生物钟,午餐是从十二点开始,那么他至少这样枯坐了两个钟头,整个过程中都像这样一动不动。
“他说一定要等孙子回来。”带他们来的女佣用压低的嗓音说着,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
秦深收回视线,“之前的办法呢?”
“没有用。”另一个年轻的男性护工说话了。
他看起来比旁边的女佣更加疲惫,眼睛底下还有青黑的痕迹,“本来还有点用,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不买账了,无论谁进去都没法让他听话。”
谢景迟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们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也没有人愿意给他解释。
本来他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来了好像也只能给这些人添乱。
“麻烦你们了。”秦深回过头,谢景迟仰起头,可能是他的错觉,秦深的神情柔软了一瞬,然后又恢复到平日里的样子,“谢景迟,你在外面等我。”
谢景迟知道他的意思就是不需要再演那些拙劣的戏码,听话地把手从对方的掌心里抽出来。
他一点都不觉得遗憾或是空虚,一点也不。
“好。”
女佣附在老人耳边说了几句话,老人木然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您孙子回来了。”
他顺着女佣指的方向看过去。
“爷爷。”秦深低低地叫了老人一声,“我回来了……”
但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的是,老人对秦深的出现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抵触和抗拒。
他还没说完,老人突然暴起,挥手把桌上的碗碟全部扫到地上。
“滚!”老人怒气冲冲地叫骂,但由于口齿不清得厉害,谢景迟勉强听得出来“骗子”和“混账东西”这几个关键字眼。
老人大喊大叫,咒骂他们这群要害他的骗子、杀人犯,抓起手边能拿到的每一样东西往面前的秦深身上砸。
谢景迟清楚地听到身边的女佣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可能……”
碗碟、餐具还有花瓶,秦深就这么站在那里任凭他发作,外面的人要么是被吓到要么是害怕更加刺激到里面的人,没有一个人敢进去阻止。
谢景迟定了定心神,顶着所有人的视线走了进去。
“够了。”
秦深的衣服上有一大片油渍,谢景迟快速地扫了他一眼就挪开视线。他从没见过这个人如此狼狈的样子。
餐桌上的东西差不多被扔光了,老人仇恨敌视地瞪着秦深,险些被波及到的谢景迟没有说什么,拽着秦深从一片狼藉的餐厅里离开。
他死死地抓着秦深的手,他甚至怀疑秦深的手背会被他掐出一大片红印子。
“还站着干什么?”看见外面傻站着的几个人,谢景迟克制不住语气中的恶劣。
被他这么一说,护工和佣人才像是被按下开关的傀儡人,终于开始分头行动。
秦深被带到二楼的客房换衣服——看衣柜里有不止一套换洗衣物,谢景迟就知道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
上头之后谢景迟渐渐冷静下来。他不敢去看秦深的表情,就这么站在门边,看秦深脱掉脏兮兮的外衣。
他不知道秦深会不会怪他多管闲事,更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是对的。
他只是突然忍不住。他宁可看到秦深永远那样冷漠、冷漠到被他误以为是冷血,也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
“您流血了……”带他们来的那个女佣小小地叫了一声。
谢景迟这才注意到秦深的脸上有一道不知道被什么划的伤口。
秦深抬起手摸了下,指尖都是洇开的血,边缘已经有点凝固了。谢景迟越看这道伤口越觉得刺眼,最后索性不再看。
“一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大约是秦深的洁癖让他无法再忍耐满身的油污,他将脱下脏衣服扔进洗衣篮里,然后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谢景迟像再难以支撑地坐在沙发上,脑海里一片混乱,连什么时候秦深已经洗完澡出来都没有注意到。
刚洗完澡的秦深头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头前,坐在谢景迟身边,拿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擦头发。
沐浴露清新的薄荷香气和被热水蒸腾过的Alpha信息素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让谢景迟面红耳赤的味道。
谢景迟悄悄地想要挪开一点,不要离这个人太近,不想被这个人发现自己的异样。
“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谢景迟停下自己的小动作。即使往另一边挪了几厘米,他还是能感受到秦深身上湿漉漉的热度。
“为什么不躲?”
秦深低着头,谢景迟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不想躲。”
“什么?”谢景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秦深脸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变成一条浅浅的红痕,谢景迟克制着想要碰一碰的冲动。
“我以前经常故意彻夜不归,他就是这样等我回家的。”
本来还有一万句话想说的谢景迟登时哑火。他咬咬嘴唇,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因为我生气了。”秦深放下毛巾,自顾自地说,“谢景迟,这样不是很好吗?我都不介意,你为什么还要……”
谢景迟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他躲开秦深别有深意的视线,“你们刚才说的办法是什么?”
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能把话题转移开。
“找人假扮高中时的我。”
秦深说完,谢景迟心里冒出了果然两个字。
“让我试试,可以吗?”
第18章
“谢景迟,你真的要这样做?”
外面的雨还在下,天色灰扑扑的,连屋子里的灯都蒙上一层灰雾。
谢景迟脱掉自己的外套,换上男护工交给他的制服。为了能够扮演高中生时代的秦深,这栋屋子里的护工大都是比他略高壮一些的男性Beta。
他浇了一捧水到脸上,镜子里的人原本有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一旦沾了水,那些过分艳丽的颜色就全部化掉不见了,只剩下苍白的狼狈。
秦深皱起眉,明显想在临行前阻止这个荒诞的提议。
谢景迟甩掉多余的水珠,把脸埋进毛巾里,“不是还有你在吗?”
通过女佣们的努力,餐厅再度恢复整洁。
被油污弄脏的地毯需要送去专门的清洁机构,可能是心理作用,谢景迟觉得新换的和这栋屋子里其他摆设半点都不搭调。
新潮的花纹和老旧复古的装潢,突兀得让人心生烦躁。
在男女主角无厘头的对白中,老人还是坐在之前的位置,水流的波纹映照在他灰黄的皮肤上,冰冷、僵硬,像无生气的死物。
他头歪向一方,两眼无神地注视着入口这边,安静地等待着只存在于臆想中的那个少年人。
若非亲眼看见,任何人都难以将他和刚刚那个近乎癫狂的疯子联系在一起。
“我回来了。”
谢景迟走进餐厅,老人眯起眼睛。他的视力衰退得厉害,视线许久都无法对焦,像隔了一层雾似的,怎么都没法看清面前的人。
见老人的他的嘴唇动了动,谢景迟垂下来的手松松地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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