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灯望着她泪痕未干的脸,眉头皱起:“不行。”
菲丝在一旁大叫:“就算被寄居又这么样?她的身体活着,灵魂存在,看得见你画的画,听得见你喊妈妈,她那么爱你,恨意淹没了撒哈拉沙漠也舍不得你沾一点水!”
“够了!”颜霁怒道,“除了我妈,你们,我们,都该死!我不想再听你们说任何东西,晏灯,你让还是不让!”
晏灯的目光穿过颜霁的肩头望向外面,电闪雷鸣,狂飚骤雨,世界似乎已经被毁灭。
晏灯抿了抿唇角:“地基室密码。”
颜霁踹了一脚菲丝的脑袋:“说。”
菲丝疼得低咳:“Toheaven,右转。”
颜霁撞开晏灯的肩膀,飞奔而去。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菲丝的低低笑起来:“又是平手?期待下一局,应该不会很久。陪在你身边的永远会是我,只是我。”
晏灯的手指在墙上划过短促的一竖:“走吧。”
菲丝头颅一歪。
晏灯上前,解开绑在菲丝眼睛上的领带,手指拂过,合上绿宝石般漂亮而没有生机的眼睛。
“不是平手,这次你不用醒。”
此时此刻,菲丝飘向争光新村12栋206室,就会发现空气里弥漫满煤气,赵芸荷的身体已经在昏迷中中毒死亡。
她从景星眼中所见所得,是陷入昏迷的赵芸荷,是走进厨房喝了一杯水的晏灯。
刚刚被枪声惊醒的景星支起身体,从自己仍在墙角的西服外套里拿出手机,拨通了许久没有联系的号码。
“嘟……嘟……嘟……”
晏灯抱膝坐在阳台上,雨滴飘进来,打湿了她的鞋尖。景星将接通的手机递给他,自己依靠着阳台墙壁坐下。
手机屏幕里是一个瘦小的欧洲青年,见到晏灯的瞬间八字眉挑起,眼睛瞪圆,紧紧闭着嘴巴,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笑脸。
晏灯向他打招呼:“沃特。”
沃特抓了抓他枯草一样的黄头发,镜头开始摇晃,最终对准宽阔的草坪,草坪整整齐齐铺满白布,间距用刻度尺量过一样标准,只是白布下的尸体各不相同,有些像人形,有些不像。
镜头再次开始摇晃。
晏灯说:“辛苦了沃特,不用每个都掀起来给我看。我们去地基室。”
伴随沃特的脚步,摇晃的镜头里晏灯熟悉的一切走马观花展现。手机屏幕的画面,最终停留在一扇巨大的合金门前。
沃特的手指指向密码盘。
晏灯轻叹开口:“试试吧,Toheaven,左转。”
沃特没有丝毫犹豫,随着密码录入,合金门缓缓打开,陈列其中的是无数大小不一的培养器皿,里面灌满各色液体和怪异的胚胎,如同电影中的科幻场景。
镜头被固定在控制台上,沃特开始操作仪器,不一会他的额头开始流汗,显得非常的热。随着急促的报警声响起,镜头转向沃特。
沃特拽着衣角理了理衣服,笔直站好,低着头:“哈喽,我是沃特,我在地狱等你带我去天堂。”
晏灯勾起嘴角:“哈喽,沃特,很高兴认……”
手机屏幕剧烈摇晃,轰隆声震耳欲聋,随即屏幕卡住,停留在瘦小青年小心抬头的画面。晏灯哑然失声,尚未说完的话哽咽在喉间:“很高兴认识你,沃特。”
景星张口,欲言又止。
晏灯将手机递还给他。
景星接过拆下手机硬件掰坏,理好袖子扣上麒麟袖扣:“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您。”
“希望?”
“不是那匹马,我名字。”
“你好烦。”晏灯抱膝望着外面的暴雨。
景星失笑,他是极帅气的老头,这样的笑容满满的宠溺娇纵:“我早就查过。景星见,祥风至,黄龙下,凤巢列树,麟止郊野。”
景星仿佛回到那天,他带着晏灯越过中缅边境线,不走运的卷入毒贩枪战,向导死了,他受了伤,两人只能逃向一望无垠的密林深处。
他从昏迷中醒来,伤口已经清洗包扎,晏灯拿着刀在旁边的大树上刻字,还是那两个字——严吉。
景星喝了水,说:“给我起给名字,中文名字。”其实他的假身份证上有名字。
晏灯默不作声坐在一旁。
就在景星等得有些羞恼的时候,她仰头望向天空,轻轻说:“景,景星。”
过往一闪而过,景星仰头靠着水泥墙,抬手捂住眼睛。苟且在伦敦下水道里的aman,在拥有身份,前途,阳光。已经拥有的名字,属于自己的名字。
“对不起。”
晏灯撇撇嘴角:“勉强原谅你。”
景星哑然失笑,大拇指擦去眼泪:“感谢您的仁慈和宽宏,但属下不得不告诉您,我撞向墙壁的时候是被菲丝控制的。”
晏灯回答:“我知道。”
暴雨洗刷天地,景星陷入困倦,声音渐渐低沉:“别难过,死亡不可怕。”
晏灯环抱膝盖:“我知道,我不恨你,也从未不恨过这世界,我只是一直担心,担心祂抓到严吉,抓到其他小孩。”
她低低轻语,指尖划过地面,横、竖、横、竖、横。
闪电瞬华而逝,遥不可及的天际传来轰隆隆的惊雷,晏灯抬手按住锁骨的位置。四角制衡并非全然虚假,奥涅金、菲丝以及沃特的死亡将导师种植的意识全部聚拢到晏灯身上。
灵魂撕裂的感觉,让痛苦两个字显得微不足道。晏灯听见很多声音,死在她手下亡灵的哭泣,远古某种异兽的嘶吼,来自地狱恶魔的喃呢……
还有那只小恶龙。
“灯灯,我好喜欢你呀!”
第59章
黑云压城,暴雨如泼,积水浩荡,夜色里腾起稠浓密雾,白茫茫一片笼罩墨色大地。
雾霾蓝林肯汽车在风雨中疾驰。
……
颜霁闻到煤的味道。
很淡。
还有风,汗水,青草……
她睁开眼睛看见初中操场,煤渣跑道、水泥乒乓球台、秃噜皮的足球场、穿校服的少年少女在欢呼,远处围墙上用白石灰写着大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颜霁,你干嘛去啊?”
“不玩啦,今天有事。”少年颜霁一脚踢回足球,将校服往肩上一甩进了教室。
小矮个班长见了她顿时两条浓眉倒立,馒头脸皱成小笼包:“颜霁!老师让上自习课,你怎么又跑去踢球了。”
“长个子呗。”颜霁嬉皮笑脸的怼了一句,径直走到教室后面,抱起正画黑板报的晏灯。
晏灯身体一晃双脚已经离开凳子,她手上沾了粉笔画,只有用胳膊环住颜霁的脖颈,急得脸颊绯红:“…快、快,放……”
颜霁咧嘴笑:“快了我怕摔着你。”
话音未落,全班轰然炸起,骚动的荷尔蒙熏红一张张稚嫩如桃的脸。同学们群情亢奋,眼珠子冒着光,起哄的鬼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我的少女心啊!!!”
“噢噢噢!恶少抢人啦!快交份子钱!”
“你们是没有结果的!”
“叫什么叫,学学人家颜霁……”
小个子班长气成了红番茄,拿黑板擦猛拍讲台:“安静!安静!这周红旗还要不要!再吵我告诉老班。”
颜霁抱着晏灯走回座位,让她坐在书桌上,晏灯连忙下来,拉住她的袖子。颜霁抓起桌肚里两个书包往肩上一甩:“怎么啦?说好今天跟我回家吃饭的。”
小个子班长急了:“凭什么?颜霁你不好好学习,还带坏……”
“凭我女朋友次次年纪第一。”颜霁抽出晏灯手里的粉笔,掰开一小节砸过去。
“华杯赛第一。”
砸!
“少兰杯第一。“
砸……没砸出去,被晏灯拦住了。
晏灯抱住颜霁的胳膊,微微摇头。她眉眼张开一些,藕芽抽尖染的淡淡粉,是少女娇嫩干净的艳色。
嗯,还是很好欺负的样子。
颜霁笑嘻嘻的捏了捏她软软的面颊,将手里的粉笔灰蹭在晏灯脸上。晏灯抿了抿嘴唇,低声指责:“很,坏。”
颜霁听得心中得意,笑容越发灿烂。她拍拍手上的粉笔灰,扭头挑衅小班长:“大不了你去打小报告。”
不同于小学生对老师的依赖,对大人权威的敬畏,上初中的孩子心目中“我已经长大了”。“打小报告”就等于“叛国求荣”,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鞭尸的。
小班长不理颜霁,苦口婆心劝起晏灯:“老班说教育局下周要到咱们学校调研,你画画好,字又好看……”
“哎哎哎,这话你从开学就说,能不能换点新鲜的?”颜霁不耐烦的打断,对晏灯说,“别跟他废话。我们走。”
小班长急了,从讲台走过来:“晏灯,你别跟她玩……”
颜霁登时炸毛了,一把推开他:“信不信我打你。”
“你敢!”小班长攥紧考勤本,梗着脖子嘟囔,“你不能打人,再打人你就要退学。”
“威胁我?”颜霁听得火冒三丈,发下书包就要撸袖子打他。
晏灯拉住颜霁,把黑板报的草稿图递给小班长。她向来寡言少语,在一群青春活泼的少男少女中显得格外木讷孤僻,但小班长自觉比同龄人心智早熟,已经懂得欣赏独拔群峰外,孤秀白云中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