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连绵不觉,吱吱呀呀吵得耳朵难受,颜霁不胜其扰,一股怒气直顶天灵感,抬脚一蹬桌子,书桌铁脚划过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吓得身后的声音截然而止。
颜霁双手插在校服运动裤宽松的口袋里,转身斜仰起头:“吵死了,怎么就剩下你一个?”
画黑板报的晏灯踩在凳子上,扶着黑板小心翼翼扭过头。她比同龄人看上去要小一些,像是裹在短袖校服和蓝色臃肿运动裤里的一截藕芽,玉白纤纤,清嫩脆口。
一折就断,看着就好欺负。
少年颜霁则像太阳下的一株单竹。单竹幼时密被白蜡,遍生小刺毛,如十三岁的颜霁支棱了一头零碎短发,青涩稚嫩的脸上满是不耐烦:“问你话呢,还要弄多久,我要锁门……”
颜霁的斥问截然而止,她的目光被黑板画吸引,颜筋柳骨的板书和惟妙惟肖的粉笔画令她叹为观止,心底烦躁不耐的怒气顿时消散一空。
颜霁毫不吝啬的赞叹:“你画的?太厉害了吧!你是不是打算考艺术生?学了多少年呀这一手太帅了。”
接踵而至的问题让晏灯应接不暇,直白的夸奖让晏灯不知所措,初中生涯还没有开始,她已经觉得难以招架。新同学有着夏日烈阳般灼目的神采,笑起来肆意又张扬,像一头莽撞跋扈的小恶龙。
颜霁退后半步,双手撑着桌板一跃坐上书桌,脖子上的黄铜钥匙一晃一晃:“你怎么不说话?我叫颜霁,你叫什么名字?”
在颜霁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晏灯迟疑了一会:“……晏灯。”
颜霁开心的笑:“我们的名字很像哎。你不是一中的吧?我是一附中本部直升的,以前没见过你。你哪个学校的?”
少年晏灯寡言少语,时常显得空蒙木讷,对于别人的问题总是沉吟许久:“嗯,我、我是…仙霞,小学。”
颜霁睁大眼睛:“不会吧,仙霞小学居然有你这么厉害的人。也是哦,仙霞能考进一附中本身就很厉害啦。这次招考你第几名呀?”
晏灯轻轻点头。
颜霁笑,夏风拂过梧桐树叶上的阳光,牵绊在她唇角:“你怎么傻乎乎的,我问你第几名,你点头干什么呀。”
晏灯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不知所措的垂下头,过了会她飞快望了颜霁一眼,攥紧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短促的画了一横。
颜霁没有看向黑板,她脑海里回荡刚刚晏灯望过来的那一眼。那双眼睛,迎光微明,背光幽黯,围棋子般黑白剔透,一眼便望进她心里。
“——!”
颜霁猛地坐起,毯子从她身上滑落。栖梧山派出所小会议室里安静漆黑,窗外夜色浓重,窗台几盆绿植里依旧花团锦簇,只是清冷月光看不见缤纷的色彩。
横躺在隔壁沙发上的十一拔下耳机:“啊呀,你可算醒了。”
外面派出所院子里似乎许多人,不知吵嚷什么,搅得颜霁头脑昏沉,张口欲吐。她弯腰捡起薄毯,手撑沙发扶手试图站起来。
十一见她跌回沙发上,十分嫌弃:“你就歇歇吧你,就你这身体素质都睡了十几个小时了,还想干什么。”
颜霁喉咙干得发疼,指了指老式斗柜。十一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拿了一瓶苏打水递给颜霁。
颜霁此时手脚无力,哑着嗓子无奈道:“……劳驾,打开。”
十一尬笑,“咔哒”一声拧开瓶盖。
颜霁小口喝下半瓶水,稍稍缓过劲来:“谢谢你。”
十一双手插肩,翘起二两腿:“怎么谢?”
“你说。”颜霁侧耳等候。
十一歪着脑袋:“等我想想,先记下。”
“好。”颜霁目光在屋里巡视一圈,没看见钟表又见外面夜色浓重,便问,“几点了,你怎么没走。”
颜霁随口一问,引来十一直翻白眼:“我是工具人啊,用完就想扔。要不是我们放假,我才懒得理你。我跟你说,闯红灯三张罚单,你给我消了。”
颜霁想了想,认真给出方案:“消罚单我没这个本事,等过几天我去交警大厅,那能直接在机器上交罚款,用我驾驶证扣分。这样对你没有影响,你看可以吗?”
十一摆摆手:“懒得理你。给我说说吧,这次又什么情况?你怎么和这些小片警混一起了?”
话音未落,杨书辉小片警推门进来。
十一和杨书辉大眼瞪小眼,各自翻了个白眼。
颜霁起身站起喊了声:“杨哥。”
杨书辉忙道:“你坐,我就来看看你醒了没。对了,有个电话打到派出所座机找你,你要不要回个电话?”
颜霁点头:“谁找我?”
杨书辉一脸贼笑:“那我得问你,她说找颜霁,我问你是她的……她回我说,家属。”
家属?
颜霁抿唇忍住笑意:“哦,可能,可能是我家亲戚。杨哥,我手机是不是被当证物收起来了?”
“我的旧手机,卡给你换上了。”杨书辉把手里手机递给她,扭头驱赶十一,“小颜醒了,你可以走了吧。记住,保持手机通讯,我们随时会联系你。”
十一和杨书辉十分不对付,一脸懒得理你,朝颜霁摆了一下手:“不用送,你好好休息,回头找你聊。”
杨书辉对十一这个做笔录极度不配合的社会不安分子很警惕:“小颜,我送她。”
颜霁也未坚持,只是起身目送两人出门。
小会议室门轻轻关上,颜霁坐回沙发,纠结这么晚打过去会不会打扰晏灯休息。
她笃定来电的人一定是晏灯。
此念一起,心中沁溢甜蜜,如牙齿咬开酒心巧克力,舌尖尚未触及,人已然微醺。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便接通,颜霁突然紧张。
话筒里一阵安静,直到晏灯低轻的声音响起:“颜霁。”
颜霁抿唇笑,笑意蔓延进她眼睛,开出玫瑰,点亮星星:“嗯。”她声音轻柔:“你怎么还没睡?”
晏灯迟疑,望向窗外,远空的星星泛着冷肃的光,那是亿万光年的美丽,走近了不过是或冷或热的坑洼石头。
“工作。”
晏灯语调平静中带着一丝不耐烦,颜霁却假装没听出:“你又不缺钱,别这么拼,身体健康第一。”
晏灯倒是很淡然:“资本家是吸血鬼,适合夜里工作。”
颜霁抓过抱枕搂在怀里:“那看来你回来吸了不少,比第一次见你脸色好多了。继续保持。”
晏灯勾起唇角:“差太远,别墅连花园都没有。”
“你怎么就记得这个。”颜霁嗔笑,目光愈发清亮,“那个狄先生已经被抓起来了,他的花园别墅估计得拍卖。”
晏灯心想,那我更放心了。她便不在说话,用一种冷硬的态度迫使颜霁道了一声晚安,听扬声器里嘟嘟嘟不止,烦的人心里发慌。
朦胧爱恋像水里的浮光不可捉摸,切切实实的不可捉摸。清清楚楚知道它是假的,又不可救药的沉沦于梦幻的美。失去理智的同时不相信直觉,鬼迷心窍地琢磨,胡思乱想的揣测……
颜霁捂住脸,禁止自己再去想这件事。
杨书辉拎着盒饭推开门:“小颜,夜宵来了。嗳,干嘛呢?”
颜霁忙掩饰性的揉了揉脸:“没,就是没想到一觉睡了这么久。”
杨书辉将两大盒外卖发在小桌上:“还行吧,你从医院回来也才睡了三小时吧。”
颜霁怔楞:“医院?”
杨书辉只顾拆开外卖,头也没抬:“你记不清了?你在医院醒过两回,还好我们回来了,所长和吴旗在审那个姓狄的,哪有功夫应付那些律师记者。郜泽宇那个瘪犊子就知道给边彭打小报告,不就是个副局长嘛,我们所长还看不上呢。”
颜霁有些晕头:“现在怎么样?”
杨书辉往嘴里塞薯条:“在审,死鸭子嘴硬,‘无可奉告’,‘无可奉告’,‘无可奉告’,我看他丫的就是复读机投胎。”
“不过快了,都熬十几个小时了。”杨书辉比了OK,指了指天花板。
栖梧山派出所小楼拢共二层,某任领导在上面盖了一件鸽棚,荒废好些年落到应照手中改成审讯室讯室。
昏暗逼仄的审讯室里,台灯刺眼的光芒对着异国嫌疑人,经过长达11个小时的突击审讯,狄先生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疲惫,凹深的眼睛因干涩抽眨几下。
一直作为副审的应照突然放下手里资料,缓缓靠在椅背上,红唇轻勾:“我很好奇以你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玩这个图的刺激?是不是正常硬不起来。”
狄先生讥讽:“开始心理攻防战?”
口干舌燥腮帮发酸的吴旗精神一震,这种死不开口型的嫌疑人一旦接招就是突破的开始。
应照耸了耸肩膀,起身走到旁边的三脚架,指尖按在同步视频录像机开关上:“波斯怎么垮台的你应该很清楚,美国那套自由民主都是哄小孩的,但□□□□不是。”
看着应照轻轻一压关掉录像机,狄先生面露不屑:“你想干什么。”
“我们中国法律规定连续传唤时间不得超过12小时,特殊情况下不得超过24小时。”应照将表面朝向狄先生,“你一直留意我的手表,想必对这条规定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