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晃了晃糖包:“我小时候,国家经济还没有这么发达,奶奶那辈人还会给小孩冲糖水,说包治百病。你们年轻人肯定没听过。”
颜霁对此始料未及,笑着说:“我小时候……”她记不清小时候的事,那似乎太遥远:“应所长你记性真好。”
应照窝在沙发里,不像精明干练的派出所女所长,而是一只慵懒的布偶猫。她有一口没有一口的喝着咖啡:“还行吧,比不上你们年轻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巡街都轮不是我,你都能抓杀人犯了。”
颜霁试探的问:“...鲍俊发?”
“嗯,你也是参与破案的人,告诉你也没事,不要外传就行。”
应照闲聊似的讲述起钱红案——
“十几年前,钱红的丈夫高超前往中亚地区打工,成为官桥村第一批富起来的人。高超携款回乡建房,找的瓦工头就是邻村马永。”
“房子建到一半,高超随蛇头再次出国。马永仗着高超不在,一会要求加工资,一会推说水泥黄沙不够,对钱红动手动脚强迫发生关系。”应照随即解释,“这部分是鲍俊发的供词,应该有修饰成分。”
颜霁点点头。
钱红和马永已死,当时是半强迫还是勾搭成奸,谁也说不清。逝者已逝,凶手鲍俊发认罪伏法,当年事也就不重要了。
应照继续:“马永常年在外打工,不常在老家。去年鲍俊发跟随试采三队在官桥村附近钻井,一来二去就跟钱红认识了。马永突然回来,碰到钱红和鲍俊发举止亲密,三人发生冲突。鲍俊发失手将马永推进河里。”
说到这里,应照停了下来:“很合理,是不是?”
应照见颜霁不语,笑着继续说:“钱红为什么非要跑去基站铁塔自杀?最奇怪的是,你的老师张弓与和此案没有一点关系,为什么会在钱红自杀地遭遇袭击?还有你在养羊场的遭遇。”
颜霁很后悔,非常后悔。
当时为什么要报警!
关于后两个问题,她已经理出前因后果--
养羊场的怪物从点金药业地下实验室逃出来的。死在养羊场仓库里,拥有军用手持通讯终端的尸体,应该是点金药业的人。他们搜查到附近,但是没有确定准确方位,这个人冒然闯入养羊场,被那头怪物杀了。
而这个人失踪,以及自己引燃养羊场,必然会引来点金药业其他人。当天夜里,自己和晏灯逃离养羊场不久,点金药业的人就来抓走了那头怪物,并且清理了养羊场包括两具尸体。至于自己的车,很有可能被对方误以为是同伴的交通工具而带走处理了。
至于老师受伤,很有可能是前往机场接晏灯的路上目睹钱红爬上基站铁塔自杀。老师下车准备搭救,从而不幸遇上再附近游荡,甚至可能同样被高处的钱红吸引过来的怪物。
这些都不能说。
一旦上报国家,点金药业、纪氏、纪董、老师、自己和晏灯,一个个谁都逃不掉。
栖梧山派出所所长窝在单人沙发里,捧着咖啡杯看看着默然不语的颜霁,掩唇打了哈欠,像一只昏昏欲睡的猫。
颜霁后背寒毛瞬间炸立,舌头好像不受控似的僵硬。迟疑片刻,她问出一个外人听来会觉得莫名其妙的客套话:“所长昨天没睡好。”
应照看向她,眼睛微微眯起,突然变成一只狡黠的狐狸:“何止昨天,前天也没睡好,夜里雨太大。”
颜霁心头一沉。
前天应照收到自己的求救短信之后去了点金药业!
实验室里枪林弹雨的时候,这位人民警察在哪里?这一屋子烟味,他们查了一天一夜?查到了什么?
颜霁很担心,担心应照知道太多。
临近中午,烈日高悬,热浪从敞开的窗口一阵阵涌入。而在它对面墙角,制冷空调呼呼使劲吹着凉风。
颜霁坐在沙发上,迎着应照似笑非笑的目光,半边身子冷,半边身子热,煎熬的像站在一根颤颤巍巍的绳索上,脚下是万丈寒渊,是千里炼狱。
一言不慎,全家坐牢。
“噗通”—— 应照随意的抬手一抛,空咖啡杯脱手飞出,精准落进垃圾桶。
空气中涌动的无形交锋消弭。
应照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我去看看,夏瑶应该来了。”
颜霁点点头,等应照出去,她立即给晏灯发了一条语音。
“嗡嗡嗡。”
手机震动,消息弹出。晏灯点了一下,传出颜霁的声音:“派出所长前天晚上去了点金药业老厂,她正在调查。”
晏灯对面的景星微微倾身:“小姐,据我所知,点金药业直接和省里打的招呼,下面也有打点。这个派出所长肯定是私自调查。”
晏灯打出三个字:【知道了】,又删掉换了一句【不用担心】。
景星听晏灯的手机不时“嗡”一声,低头看向手中的文件,这是康沃尔总部发来的境内人员名单。
作为康沃尔的大管家,他当然能看出其中少了不少人,这是戒备,同样也是这是试探。一旦他试图联系那些不在名单里的人,必会迎来康沃尔现任掌权者的怒火。
“去综合体广场。”
“是。”景星打开导航,汽车平缓启动,他状似无意的问,“需要我送您回来吗?”
“观察我约会?”
景星抬眼扫视后视镜,镜中后座的晏灯眼睫低垂看着手机,神色冷漠一如在康沃尔之时。
景星斟酌片刻,口吻诚恳:“属下愚钝,您住在这里除了避开纪氏的耳目,以及寻找那件东西的线索,是不是还有其他深意?”
晏灯翻动手机屏幕,认真“十年中文新词汇”,语气冷静:“纯粹冷酷危险的人设,太过于平面必然缺乏魅力。一向冷酷危险的角色却沉湎过去,执着故人。步步设计揽权,又时不时任性娇纵感情用事。这样听起来是不是有趣多了?”
景星握紧方向盘:“您...在做饵。”
“人需要弱点,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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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钟前,栖梧山派出所。
【不用担心】
看见新短信,颜霁忍不住扬起嘴角,手指飞快打出一行字:【好的,我一会回去,中午想吃什么?】
想到家里也没吃的,而之前自己似乎答应过什么,颜霁连忙又添了一句:【吃汉堡王?要不直接综合体广场见。】
门外脚步声渐近,手机弹出晏灯的回复:【好】
颜霁收起手机站了起来,转身面向小会议室门口。
应照进门将手里的信封递给她:“三千块,市政府表彰的先进分子是2万,我会尽力帮你争取。”
“谢谢所长。”颜霁双手接过信封,信封表面还印着公安局的字样,三千块捏在手里有厚厚一叠。这个金额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本来以为最多八百一千。
应照走到茶几边拿起自己的手机,随便将那瓶没开封的农夫山泉果汁递给颜霁:“我送你下去。”
颜霁婉拒:“不用所长,我自己下去就行。”
应照嘴角含笑,眼角现出一条若有若无的细纹:“好,你出了派出所站在马路对面,机场大巴从那里回市区,你招手就行。”
“谢谢应所长,我就先告辞了。”颜霁微微鞠躬。
目送颜霁离开,应照打了一杯咖啡坐回沙发,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短号。
电话那头响起老吴的声音:“所长,她在等车。如同她进了纪氏,我要不要跟进去?”
“我是敲山震虎,不是让你做特工。”应照笑了笑,眼角显出一条若有若无的细纹,“只要颜霁把话传出去,肯定会有人来打招呼。你尽量隐蔽,戏做真一点。”
“明白。”
第34章
时过正午,烈日当空,颜霁瞄了一眼太阳,晃得眼前直冒金光。
颜霁沿路向前。
栖梧山派出所对面的两家早餐店还在营业,一家仍卖面条馄饨,一家改卖快餐,七八个不锈钢盘码在长桌上,里面盛放肉圆、鸡腿之类,上面盖着白色纱罩,苍蝇虫子之辈上下翻飞寻找机会。
她和晏灯第一次吃饭就在这里,当时逃出养羊场一夜暴雨,两人饥寒交迫也没注意环境这么差。
颜霁想起宛如艺术品的有堂酒店、想起晏灯拍的星熹酒店冷餐会,那些显赫尊贵的人,那些如雷贯耳的公司,通天的财力以及背后生杀予夺的权势。
她的生活,似乎在短短几天之间被撕裂成迥异的两半。
颜霁有些疑惑,循着笑声看过去。
快餐店前横七竖八停着几辆托货的小皮卡,皮肤黝黑的司机端着不锈钢餐盘,坐在地上靠着轮胎躲在阴影处,膝盖中间夹着手机。
手机音响里传来主播们的吆喝声,司机哈哈大笑,开心得不得了,夹起一块鸡脖子扔给旁边望眼欲穿的狗。
颜霁也笑了起来。
世事变幻,得失无常,这是命运的本质。就像老师说的,人能做的,无非心如寒铁。
“心如寒铁啊。”颜霁低声感慨。
彼时颜霁刚上高中,小姑娘的青春期叛逆有些与众不同,打心底瞧不上抽烟喝酒烫头,又困窘于生活生计,正为学画画的事情与母亲之气,便生出逃不开的青春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