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任鲥所问的问题,白如榭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像一只飞蛾一般,只是凭着直觉冲往光亮,却对前方的火焰并无了解。他对任鲥究竟有何所求?他自己也不知道。
此时他直直地站着,全然不能移动,只能尽量保持着呼吸,整理脑中混乱的思绪。
任鲥没有急着要什么答案,他稍稍侧了侧头,继续观察着白如榭。他觉察到自己带来的压力让白如榭的状态发生了变化,兴奋与恐惧交织在一起,将那股强烈的渴念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任鲥发现了他体内潜藏着的魔气。
这就很有意思了。
一般说来,像白如榭这样拥有强烈执念的妖狐,被魔气侵染之后,本来应该被魔气吞噬,最后变成承载魔气的容器,就像那个“天魔法师”一样。不过如今的白如榭虽然略显古怪,但显然神志清醒,他体内的魔气数量不多,并且看上去确实处在他的控制之下。
或许他真的有什么“天魔标记”?
不,不对。任鲥不相信世间会有这种怪诞的东西。他猜想大概是因为白如榭的族裔确实具有天魔狐的血脉,天生对魔气有一定的抵御能力,或许他在机缘巧合之下,掌握了一点掌控魔气的方法……除此以外,他就只是普通的白狐,也许天赋比别的白狐稍强一点,运气也稍好一点,大概只是这样了。
任鲥在心底里给白如榭下了这样一个判断,心里稍微有点失望。
之前他见到青如许的情况,又得了青丘国主的请托,原本以为能在青丘国发现魔气的来源,或者至少找到一些特别的线索。不过在他看来,白如榭的程度……不过如此。或许他的确是害青如许入魔的罪魁祸首,但京城周边魔气泛滥的事……恐怕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这样想着,心情松懈下来,神情就带了些轻视。白如榭在对面看着他,将他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白如榭没法忍受这样的眼神。
他自幼出身低微,从未有人看重过他,他一直忍耐到现在。他以为他终于足够光鲜,可以以很堂皇的姿态出现在他所崇拜的任鲥面前,可是一切都和他想象得不一样,眼前的这个人把他的一切全都看破了,他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在说他没有什么了不起,这是白如榭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
他看着任鲥,痛苦,渴求,恐惧,欲望,愤怒,不甘,所有的情绪全都混杂在一起,白如榭心中的魔气骤然暴涨,然而脸孔上却显示出悲戚的神情,语调也低沉温柔,其中满是凄凉之意:
“你不该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这句话就好像一句咒语,白如榭的话音甫落,霎时风云色变。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连着写的,但明天我妈妈要来,后天更下一章。
拜拜~┏(^0^)┛
第77章
任鲥进了九长老府中之后,顾循之与归尘仙人一直都在府外的马车里等着他。
他们的车夫是大长老青夔很看重的一只机灵黄狐,任鲥下车以后,他就把马车赶至街口停下,稍微避开九长老府上下人的目光。看似很悠闲地坐在车上等任鲥出来,实则在替顾循之他们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虽然白如榭家里的下人也曾开口邀他们的车夫进府里去休息,但车夫以“大长老家里的马车,还是尽量不要出入九长老家为好”的理由谢绝了。这个说法是众人来之前就商量好了的,大长老青夔一向端正自持,平常很少与其他长老交接,与这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九长老更没有什么话讲,这样的话还显得挺有说服力。
这马车原本就是预备给两个人乘坐的,这会儿任鲥已经下车,顾循之与归尘仙人两个坐在这里并不算挤。不过随着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黑,马车里的光线也暗下来。顾循之与归尘仙人当然不想被人发觉,因此既不能撩开车帘透气,又不能大声说话,甚至连盏灯都不能点,枯坐在车内,着实等得心烦。
归尘仙人的定力倒是很强,他端坐在车里,合着双目养神,一句话也不多说。顾循之却没法像归尘仙人那样气定神闲。在昨晚的宫宴上,顾循之一直都在注意观察着那个九长老白如榭。发现他的眼睛全程都在盯着顾循之,未尝有丝毫转移。虽说顾循之无论如何都对任鲥有信心,但是……
复杂的心绪搅得顾循之坐立不安,他试图转移一下注意力,只好低声问归尘仙人:
“师父,你这儿有话本吗?”
这段时间以来,归尘仙人一直都是话本不离手的。不知为何,这会儿倒是什么也没有拿。不过归尘仙人惯用袖里乾坤术。顾循之总觉得他身上无论如何也能带个几本。
归尘仙人听见他问,张目瞥了他一眼,教导道:
“在这种光线下不能看话本,会近视的。”
“近……视?那是什么?”
听到顾循之的疑问,归尘仙人似乎怔忪了一下,然后才说:
“啊,没什么,当我没说……总而言之,我今儿没带话本,你就先看这个解解闷吧。”
归尘仙人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他,顾循之用法术在手心里拢了一个小光球,往封面上照一照,看见是一本佛本生故事。
“师父不是走道家修行的路子,怎么还看这个?”
“随便看看,消遣罢了。”
归尘仙人拿不出别的来,顾循之也就只好满足于手上这本小册子。佛本生故事相对简单,不如话本复杂有趣。况且眼前这个叫做鹿王本生的故事与顾循之此刻的心境全不相合,故而他兴味寥寥,读了几页,忍不住又将小册子弃置一旁,转头往车帘处望。
车帘很厚,又不能随便掀开,就算是往那边看,其实也什么都看不到。不过顾循之满怀愁绪,除了频频回顾以外,也没有其他纾解的办法。
他这般坐立不安,就连合着眼睛的归尘仙人也被他惊扰,睁了眼,轻声道:
“阿鲥才进去半个多时辰,这会儿恐怕只是刚吃了两杯酒,一定是出不来的。”
顾循之哪能不知道这些,只是倘若他能像归尘仙人这般镇定,他也就可以像师父一样成仙了。如今他修行不够,心中又时刻惦记着任鲥,此时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好像一年那样漫长,那种焦灼感几乎要将人完全吞噬。
此时任鲥在做什么?和白如榭喝酒吗?顾循之想起方才任鲥掀开车帘出去时,他透过车帘的缝隙看见白如榭那如同泛着波光一般的华美衣袍和细长狐眼。感到嫉妒如同藤蔓一样在心中渐渐甦生。
这情绪让他自己厌恶,感到自己仿佛着实变得丑陋起来。他惶惑地看了归尘仙人一眼,似乎指望他的师父能说点什么。
归尘仙人倒是果真没有辜负他的希望,看了他一眼,道:
“若以尘世之中的规则而论,男女之间若是有情,往往要以婚姻为约,将对方牢牢绑住。然而若是两个男子相爱,却没有与男女相当的定例。况且我等修行人寿命极长,也不会如凡人那般轻易许下什么约定。说来感情这东西不过如此,情浓之时,只愿千万年里能一直望着同一个人的双眼。然而人心易变,不过几年光景,这盼望便也不作数了。倘若为了情之一字,因嫉妒生出心魔,那就更可笑了。”
顾循之听了归尘仙人这几句冷言冷语,就如一桶冰水自头上淋下来,焦躁也好,嫉妒也好,此时都被一股悲凉取代。归尘仙人却仿佛没有注意到顾循之的变化一般,只是闲闲继续说道:
“……被爱之人固然能得到千万般缠绵宠爱,然而这些所谓宠爱,却全是系于对方的心意,对方心念一转,这些东西也就都不存在了,为这样镜花水月一般的东西患得患失,着实无聊。反倒是爱人一事,因为完全出于自主,倒还算是有些趣味。为师只愿你们能好好享受恋慕对方的乐趣,却不愿你们沉溺于对方的宠爱之中。”
归尘仙人这话,听起来倒像是个过来人,顾循之想到师父这些年来从未与人有过什么亲密往来,平常只是看话本解闷,心中便有了些许猜测。忍不住问道:
“师父莫非……也曾有过什么经历吗?”
听他这样问,归尘仙人脸上的表情倒还真是略微有了些异样,稍停了一停才道:
“为师未成仙时,倒也曾倾慕过旁人,不过那些早已是前世之事,与如今毫无干系了。你与阿鲥之间的事,师父我也乐见其成。只是此事到底易变,你们两个也要心中有数才好。”
归尘仙人这样教导过了,顾循之点一点头,刚想回答些什么,却听见车夫在外面高声叫道:
“出事了!”
车夫的呼声十分急促,顾循之与归尘仙人也顾不上别的,赶忙从车里钻出来,只见有一团黑云在九长老府邸上空聚拢,掀起了不详的狂风。他们的车子距离九长老的府邸尚有一段距离,但也已经受到了波及。
归尘仙人一眼就看出那黑云绝不是自然形成,里面魔气的浓度至少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他冷静地思索了一秒钟,转头对车夫道:
“你驾车先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九长老府上有魔气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