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体真气是最简单的护体法术,只要体内稍有真气流动,就可以将其集中在可能受伤的地方,以此来保护肉体不受伤害。使用这种法术的门槛极低,但需要注意力集中,在实战中基本没什么用,却很适合让调皮的小孩用来逃避体罚。顾循之小时候每次挨打,都会运起护体真气,就算是狠狠挨了几下,也不疼不痒。
那时候顾循之的护体真气还很弱,不过因为师父和任鲥都只是直接用手拍打,不会对他施以什么更强的攻击,所以那么一点真气就足以抵御十分之九的疼痛。不过这一次任鲥确实下手颇重,在没有护体真气的情况下,受伤也是难免的。
看到顾循之的伤痕,任鲥特别后悔——他本来应当更注意一些的。他给顾循之上着药,心中的惭愧越发强烈。
“对不起。”他说,“我不该打你的。”
顾循之的身体很明显地僵了一下,随后,只听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循之做了错事,师兄教训本来就是寻常事,又何须道歉?循之没用,连护体真气都用不得,倒让师兄担心了。”
任鲥听见他这么说,反而格外难受,他觉得自己简直有点没法面对这小师弟,给他上过药,把药瓶往他手里一塞,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顾循之眼看着师兄走远,明白这一回想让师兄帮忙的事,大致是没问题了。
说来,虽然是师兄自己动手打了他,又自顾自地不好意思起来,顾循之还是莫名有些歉疚,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在利用软弱算计他一样。
不过……就算真的是这样,师兄大概也不会介意吧。
师兄拿来的清瘀散十分有效,涂上没多久,顾循之就觉得完全不痛了。虽然距离完全恢复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但顾循之觉得这样就够了。如此再过几天,等事情办完,应该就可以回去了。顾循之想到这些,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惆怅。
等他这次回去以后,大概就再也见不到师兄了。
明明觉得回来看一眼就能放下,为什么真的看了一眼之后,又舍不得走了?
舍不得也无益。
顾循之咬了咬牙,决定明天一早就走。
既然决定好了要走,该办的事情总要先办完。如今他的伤处还没有好,师兄的愧疚也还没有消。这时候求人办事,正好。
顾循之这样想着,小心翼翼从窄榻上爬了下来。
方才上过药的屁股本来已经没什么感觉,不想这一动又疼起来。顾循之好容易将自己打点好,疼得表情狰狞。一瘸一拐地往丹房走。
任鲥正在丹房里,看见顾循之过来,皱起了眉:
“伤成这样还不好好回去趴着,又过来干嘛?”
顾循之露出个讨好的笑:
“我想着在这儿待久了师兄也不便,师弟明天就回去了。不过回去之前,还求师兄能帮帮我的忙。”
任鲥对顾循之很不满意,走了这么多年,搞成这么一身残破的样子回来,刚来了就又要走?
倘若是平时,他一定要把顾循之强留下来,可是他刚刚发火打了人,这阵子就没那么硬气,只好说道:
“你要我帮什么忙?说吧。”
顾循之听了他的语气,就知道大概能成,不慌不忙道出了原委:
“师兄可曾听过我朝高祖斩龙的故事?那时候高祖留下一条缚龙索,如今正在我那主家手里。我那主家有意缚龙,如今万事俱备,只是缺一个能降龙伏虎的人。”
任鲥完全没想到,顾循之来找他竟是为了这样的事,不觉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想那人间的达官显贵还真是无聊,世间的一切已然应有尽有,却还要去打那天地间灵物的主意。就算是任鲥这会儿对他的小师弟心怀愧疚,他也不愿意掺和进这样的事里。顾循之看到他神情,连忙道:
“倒也不一定要师兄亲自前往,倘若师兄认识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我也是一样的。”
顾循之话刚出口就觉出不对,师兄一向最讨厌与外人结交,又哪里会认识什么可以推荐给王爷的人呢?为了避免任鲥断然拒绝,他连忙补充道:
“说来要师兄找人也是为难,我知此事对师兄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还求师兄出手相助。”
顾循之心里着急,说的话越来越没说服力。他觉得这事情要糟,心里着急却没办法,果然听见任鲥说道:
“我在这碧空山隐居日久,不想与人世间的达官显贵有什么来往。你做了人家幕僚,职责所在,我不想多责备你。但以后你若还将这样的事情拿到我面前,休怪我不认你这师弟。”
任鲥的神情冰冷,面上一点笑容也无,顾循之听他这么说,明白此事再无指望,只好说道:
“我也知师兄不会愿意掺和进这样的事情里,只是想着师兄顾念一点兄弟之情,或许会答应。此事是循之僭越了,还望师兄不要责怪。”
任鲥没说话,仍然冷着一张面孔。顾循之知道自己没法打动师兄,只好转了头,慢吞吞地走回书房里去,打点起行装,准备明天一早就出门回京。
该办的事情没办成,着实让人懊恼,好在他没在王爷面前把话说死,王爷大人大量,或许不会责备他,不过从此以后,只怕王爷对他的信任程度,恐怕要打个折扣了。
想到这里,顾循之又苦笑了一声。
他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还要在意王爷怎么想啊。
他将那些没完没了的复杂思绪推远,趴在床上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顾循之特意早早起来,将之前带的几样行李重新装好背在背上,就准备离去。他知道这一次大概就是永诀了,但他没打算跟师兄道别,只想自己悄悄地走。他生怕自己见了师兄,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却没想到他刚一出门,就看见了师兄。
师兄似乎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他的神情始终是那样,很冷淡,看不出有什么热情。他也没有说什么道别的话,只是拿了一个大包裹递给顾循之:
“这是我整理的丹药,你若是把这些都吃完,总可以延个二三十年的命。这里还有一叠薛涛笺,都是我挨个染上法术的,你若有事找我,就用这薛涛笺写信,折成纸鸟放飞,它自会来寻我。”
顾循之的眼圈有些发红,可他毕竟也是有年纪的人,不会像个孩子一样放任眼泪落下来,他接过包裹,道了许多声谢,又说了一声再会,便下山去了。
山路崎岖,顾循之此前伤到了筋骨,虽然有灵药,到底没能好透,走得有些慢。下山路过玄都观时,他在门口停了一下。
他本来是个弃儿,被人丢在玄都观门口,从小做了小道士,当初和他一般大的那些小道士,他还能叫出名字来。可惜如今物是人非,与他年龄相近的道士都已经不在了。
他没有进门,只是在门口歇了一会儿,就继续往下走。
山下停着一驾马车,车夫正在旁边的小摊上喝酒,远远看见他下来,一路小跑过去接过他手上的包裹,扶着他往马车那边走:
“顾先生,咱们这就回去了?”
顾循之不说话,只点一点头。车夫一边扶他上车,一边嘴上喋喋不休:
“本来主管找我出这趟差我还不怎么乐意,没想到这地方待着还挺舒坦。道边酒肆里卖的那叫冷泉酒?滋味真不错。”
顾循之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路上辛苦你啦。”
“嗨,替王爷和顾先生办事,说什么辛苦不辛苦。”
顾循之上了车,从口袋里摸出二两银子递给车夫:
“既然你喜欢这酒,不妨买两坛带回去,这边的山泉水清冷甘冽,酿出来的酒和别处不同,在外面是找不到的。”
车夫得了赏钱,脸上乐开了花:
“既然顾先生说了,我就去买两坛。多谢顾先生了。”
车夫跑去买酒,顾循之在车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歇下,将师兄给的包裹打开来看。
包裹里最上面是一叠薛涛笺,顾循之拿在手里细看。只见那信笺十分精巧,每一张的颜色花样都不相同。顾循之想不到师兄竟然会用这种女人用的玩意儿,不觉面露微妙之色:
说不定是什么女人送给他的。
这样想过,顾循之觉得心里不太畅快。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信笺揣在怀里妥当收好,然后才去看那些丹药。
师兄的工作做得很细致,各种瓶瓶罐罐上每个都贴了标签,上面写着药物的名字和用法,顾循之一样样看过去,发现基本上都是前两天给他吃过的补药。除了那些修补脏腑经脉最要紧的药以外,还有好几瓶乌发丸。
师兄对他的白发到底是有多深的执念?难不成他觉得吃了乌发丸,就能变回年轻人的相貌?顾循之摸了摸自己那花白的头发,有点哭笑不得。
算了,这么多乌发丸,还是带回去送王爷吃吧,也算是没白跑这一趟。王爷最近新添了白发,似乎正为此烦恼呢。
顾循之一边想着,一边清点起乌发丸的数量,数到第四瓶的时候,他发现瓶子上贴的标签好像和别的乌发丸不太一样。
顾循之有点老花眼,要看清楚字非得离远了不可,他掀开车帘,就着光线将瓶子举得远远,仔细看上面写着的字。这才发现这一瓶药果然不是乌发丸,也不是别的什么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