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循之注意到的时候,辟鸿已然委顿于地,再也不能动了。
而那天空之中的鹏鸟却似乎耗尽了全部的精力,在空中突然消失。顾循之与归尘仙人瞪大眼睛往空中望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任鲥此时竟是变回了人形,从天上直直地坠落下来。
归尘仙人及时出手,使出他最拿手的袖里乾坤,将一双袍袖展开若半个山谷那样大,上下重叠着,想要把任鲥接住。然而他下坠的力量实在太大。竟硬生生将归尘仙人的两层袍袖全都撞破了。
归尘仙人的袍袖就如乾坤袋一般,是用特别坚固的材料织成,虽然未能完全接住任鲥,到底减缓了下落的势头,事发突然,归尘仙人没来得及转移原本被他装在袍袖里的东西,袍袖被撞破了的同时,归尘仙人装在袖中的东西也散了漫天。
归尘仙人无暇再去看任鲥,只是惨叫一声:
“我的酒!”
顾循之才不会去注意归尘仙人的酒落到了哪里,他冲过去,将他全身的灵气都聚集在两条胳膊上。
任鲥落到了他怀里。
尽管有那么多灵气做缓冲,顾循之还是觉得他的胳膊要断了。但他无暇顾及这些,他只是一边摇晃着,一边喊怀中人的名字:
“任鲥!任鲥!”
任鲥合着眼睛,那样子好像是睡着了。但无论顾循之怎样努力,他始终没能醒过来。
救下了两个酒坛的归尘仙人不知何时来到了顾循之的身后:
“没关系,”他说,“他花费了太多灵气,需要多睡一会儿……他最终总会醒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鸽了这么多次终于只剩最后一章了!【泪目】
其实我每次跟大家报告下一章什么时候发,更主要地是为了约束我自己。不过到了快完结的时候果然拖延症还会比平时更重一些。
说起来,明天我们这里好像要有台风,我还没经历过台风呢,好怕怕啊。
第117章
自从那件事之后,顾循之一直都住在碧空山。
归尘仙人没有留在这里,按他的话说,山上的石洞里又冷又潮,他本来就不喜欢。比起在这里修炼,他还是更喜欢人世繁华。
顾循之觉得师父只是为了要把洞府留给他才这么说的,不过他因为见到巨鲲的真身,顿悟成为地仙,根基还不算稳固,正需要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修心,也就接受了师父的好意,留在碧空山的洞府里认真修行。
顾循之曾经听说,那日见到任鲥真身的修行人中,有不少当时就白日飞升,成为天上的大罗神仙。顾循之的悟性与修行皆不足,如今又是半人半妖的身躯,能够得到顿悟的机会,修成和师父一样的地仙,已然是十分侥幸了,原本就不指望有什么更高的成就。倘若那会儿他果真当场飞升,反而要多出许多牵挂,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做个散仙自在。
他还在习惯如何做一个地仙。成为地仙之后的日子并不像他想象之中那么容易,尤其他根基不稳,须得定心定神,又必须保持洞府中时刻灵气充盈,才能修好根基。想来他那师父曾经也是如此,也难怪他当年想方设法也要骗一个天生灵物来当徒弟。
比起师父当年,顾循之如今的日子要好过得多。他手上有南溟珠能助他定神,又有任鲥维持着洞府里的灵气平衡,想来再过一段时间,就能修好根基自由行动,不必再担心境界掉落之类的事情。
想到这里,顾循之看了看睡在旁边石床上的任鲥。
想不到如今任鲥睡得不省人事,也还是在护着他。
自任鲥从天上掉落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醒过。合着眼睛睡得极沉。他的身子凉冰冰的,只有微微起伏的前胸能让人知道他并没有死去。归尘师父说,他是为了要和顾循之在一起,才在最后一刻变回人形的。如果他保持着巨鲲的形态陷入沉睡,大概要几千年才会醒,到了那时,即使他醒过来,也不会再记得人间的事了。
归尘师父还说,任鲥不会让他等得太久,但在顾循之看来,他已经等了太久。好在如今他已然成了地仙,无论多久都能等得起。
顾循之有时候会想,当初师兄在这洞府之中独自住了那么多年,跟他那时候比起来,自己过得还是要容易得多了。师兄虽然睡得人事不知,毕竟还有呼吸和心跳。每当顾循之感到孤寂之时,只消在他身边坐坐,就会感觉好不少。
不过他也不是总这么寂寞,偶尔还会打听一点过去熟人的消息。
碧空山这里虽说僻静,到底离京城甚近,只要下了山,多少还是会听说一点外界的消息。顾循之也曾下过几次山,他听说晋王保着小太子登了位,为他选了几位忠诚可靠的大臣辅佐之后,便与青龙一起翩然而去。坊间传闻,只说晋王成了龙神,住在东海,守护一方平安。京城的百姓和东海周边的渔民经常供奉他的牌位,求他保佑,据说颇有灵验。想来他与青龙在东海的日子一定十分适意,倒是让人羡慕。
青丘国那边的事不像人间京城那么好打听,不过顾循之如今成了地仙,也算是一山之主,平常有小妖路过,都会前来一拜。顾循之每当见到狐妖,免不了多问几句。只是平常在这里经过的大多是寻常野狐,对青丘国中之事也并不比其他妖类知道得清楚。顾循之在这里许多年,也只遇到一只青丘狐,那狐狸只是青丘国中一个寻常小民,所知不多,只说青丘国大局安定,国主迎娶了大长老的侄女为后,生下一位青狐太子。国主慈悲,已然赦了废太子青如许的谋反之罪,承诺只要他回来,仍以亲王之礼相待。然而废太子至今未归,不知究竟去了何处。至于那位刚刚受封就失踪的玉蔓公主,也就更没有下落了。
至于归尘仙人,他似乎并不甘于寂寞,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搞出点动静来,让顾循之能听说一点他的消息。不过他行踪不定,倘若当真想要找他,只怕也很困难了。
不过顾循之并不准备去找他们。
世事流转,所有那些曾经裹挟在其中不由自主的人,大概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也没必要再去寻觅。山中无甲子,顾循之在碧空山中生活,全然不知年月。直到有一日,他下山购买炼丹所需的材料时,听说当年晋王扶上位的小太子,如今也因为头痛病发作,将皇位让给儿子自己退位修行去了。这才突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
顾循之听说那消息,免不了一怔。回到洞府之后揽镜自照,却见自己还是青春年少的模样。几十年岁月没再在他脸上留下半点痕迹,自从他成为地仙,他的面容就再也不曾变过,永久地停留在他抬头望向巨鲲的那一瞬了。
时光在他脸上凝滞,他的生活似乎也再没有过变化。
顾循之回想起当初面容老迈的时光,难免产生时空倒错之感,有些事究竟是何时发生,他也有点记不清楚了。当初他看着师兄的美貌自惭形秽,渴望变回年轻时的相貌,如今愿望实现,任鲥却陷入了沉睡,这大概只能说是造化的捉弄。到了现在,顾循之对自己的皮相已然不再介怀,无论看起来显得年轻还是年老,他都不在乎,然而他的容貌也已经不再改变了。
冬去春来,顾循之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只是在夜里躺在床上回顾往事时,才会从记忆的缺损之中,意识到已经过去了很久。他知道再过一百年,曾经一同经历的那些故事都将成为模糊的影子,再难回忆起来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任鲥就在他的眼前,他就是一切的真实。
顾循之从镜台前站起来。
方才下山已经耗费了大半日的时光,剩下的这点时间已经不够再干什么。心情的起伏让顾循之难得地感到困乏,于是他决定要早一点休息。
休息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顾循之来到石床之前,解开任鲥的衣带,用沾了温水的软布擦拭他的身体。
这是顾循之每日都要做的事,虽说他早已经将清洁术练得精熟,却还是惯于用软布替任鲥擦身。与其说他这是在为任鲥清洁身体,倒不如说一种仪式,每天都在提醒着他,他的等待又经过了一天。
这工作不算轻松,顾循之却从来没觉得麻烦。任鲥的身体光洁冰冷,仿若白玉雕成。顾循之用沾了温水的软布拂拭过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连指甲缝都不放过。他一边擦拭,一边仔细地观察着任鲥的面容,哪怕看见他的睫毛动一动,或许也可以看做是一点新的希望。
只是很可惜,这样的事情从未有过。他始终在睡着,呼吸悠长,却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让人看不见一点希望。
顾循之替他擦完了身,将头枕在他的胸前靠了一会儿,很小声地叫他:
“任鲥……”
没有人回答,他还在睡着。
顾循之并不期盼回应,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无人应答的状态。他侧过头吻上任鲥的身体,在他身上留下红色的痕迹。
明明对方完全没有意识,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
偶尔,顾循之也会这样想。即使已经成了地仙,想到这些时,他还是免不了要变得烦躁起来,不得不额外花费许多时间打坐以恢复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