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辅深拿着杯子,没有立即喝,而在手掌中缓缓转着:“医生好像没有给你开药。”
“因为我情况稳定,用不着吃药啊!”病友道:“再说我本来也没什么病,是家里人非要把我送来,我不来他们就哭啊,我妈拽着我的袖子哭得肠子都快要断了似的,唉,心烦。”
他正说着,外面护士喊了声:“031床,该检查了!”
“诶!好嘞!”病友应道,然后转头对周辅深道:“你帮我看着他点,他要是闹就按铃。”
“好。”
病友走后,周辅深稍微抿了口豆浆,随即皱着眉放下来,他向后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室内突然传来脚步声。
他瞬间睁开眼,就见尹兆正在窗边来回踱着步子,嘴里念念有词。
周辅深不觉得可怕,也没兴趣搭理,刚想收回视线,就见尹兆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朝这边看了过来。
他空洞麻木的目光似乎浮现出一丝清明,喃喃道:“……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是么。”周辅深敷衍地回答。
“救救我……”对方道,随后突然跑过来:“我是被陷害的!有人……有人一直在监视我,他们在控制我,是他们把我送到这里来,给我吃药!我没有病!求求你救救我!”
他抓着周辅深所坐座椅的扶手摇晃着,情绪越来越激动:“不……不对!你也是要来害我的是不是!你跟那群穿黑衣服的人是一伙的!”
周辅深听着感觉这人的情况和病友描述似乎不太一样,发疯的言语间并没有提到他车祸死亡的相好,反而跟一般精神分裂患者的被害妄想差不多,但此时此刻他也没心情多去思考,面对逐渐狂躁的男人,他用十分和缓的语气道:“你先冷静一下,我可以救你,我答应你,好吗?”
男人睁大眼睛:“真的……真的吗?”
“真的。”
嘴上这么说着,结果下一秒周辅深便伸腿一扫,将男人撂翻在地,男人摔了个实诚,霎时痛苦地在地上蜷缩起来,而周辅深则施施然地站起来迈过他准备去按铃。
但也就在这时,地上的男人突然暴起朝他扑了过来,周辅深猝不及防差点被撞到床头的铁柱上,于是等他再抬起头来,眼中的某种东西瞬间就不一样了,他回过身,轻松躲过男人毫无章法的攻击,抬起一脚被踹到对方的心窝上,然后跟着那具飞出去的躯体走过去,蹲下来毫不留情地反剪过对方的双臂,只听男人关节间顿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作响声。
与此同时,男人也仰头惨声哀嚎起来。
“你在干什么!?”病友回来,撞见这一幕,马上跑了过来。
“他发病了。”周辅深简述道。
“………”病友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最后被地上哀叫的男人拉回了注意力,才道:“放开他吧,护士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几个人拿着器械匆匆进来,周辅深见状松开手,刚想站起来,转头却看见一旁挂着的床头卡,上面的很多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唯有眯起眼才能让人勉强认出大概,周辅深仔细看了看,只见最上面一行写着:031床,尹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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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等护士们将发病的男人拉出去,病房里重新清静下来,周辅深盯着正在收拾地面的病友,或者说尹兆,忽然问道:
“你在外面有想见的人吗?”
病友闻言古怪地抬头看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想出去,但鼓动我是没用的,不如老实配合治疗。”
闻言,周辅深垂下眸,难得浅淡一笑:“那你配合了这么久,病情有所好转了吗?”
“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病友把破碎的玻璃碴子扫进簸箕里,道:“我不一样的,我已经彻底悟道,凡尘俗事已经束缚不了我了,所以对我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是么,你有没有听过荷尔德林的那首诗?”周辅深用低沉的嗓音念道:“待至英雄们在铁铸的摇篮中长成,勇敢的心灵像从前一样,去造访万能的神祗,而在这之前,我却常常感到,与其孤身独涉,不如安然沉睡。”
病友沉默下来看着他。
周辅深继续道:“人活着都是需要寄托的,哪怕是路边的乞丐,也要有一条相依为命的狗,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心灵的归宿,不管到了哪里都能找到回去的方向;而有些人失去了自己的归宿,就只能四处流浪,把天地每一个角落都当成归宿,最后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低缓沉稳的语调落在空气中,像是流传的史诗般格外发人深省。
“我知道荷尔德林,我还知道他后来精神分裂了。”病友啪地一下把簸箕放到墙角,打破了气氛,然后抱着臂吊儿郎当地靠在墙边,揶揄道:“你挺有才华啊,上学的时候作文一定写得很好吧?我挺好奇的,按理说以你在诗人浪漫情怀方面的造诣,哄相好应该一套一套的,可怎么就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了呢?该不会就只是纸上谈兵厉害,一到真刀真枪的时候,就跟情窦初开的小男孩一样,总是爱在心口难开吧?”
这话和之前一样,都带着辛辣的嘲讽,就仿佛是曾经感同身受过后得出的经验般,直扎人心,可这回周辅深没有恼怒,而是直面道:“所以我才想挽回,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不想再犯错。”
“犯………”病友突然间宛如被定身般僵在原地,中途他试图张口,但却像失语般,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有些混乱又漫无目的地左顾右盼了下。
见此情景,周辅深没有再乘胜追击,而是好整以暇地站起身,准备离开:“谢谢你的豆浆,我以后可能会经常来麻烦你,你介意吗?”
他礼数周全又游刃有余的模样让病友无从反驳,便只得干巴巴道:“不……不介意。”
周辅深笑了下,便往外走,而迈出门槛前,他倏然顿住,侧头问:“你现在还会做梦吗?”
“梦?”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我就经常做梦。”周辅深道:“据说人心底空虚的地方,梦境会为你补全。”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病友的反应,径直走了出去。
之后一连几天,周辅深果然如他所说,经常到隔壁串门,而也正如周辅深行为学家江燃教授分析的那样——当周辅深想跟一个人搞好关系的时候,对方通常很难阻挡。
就譬如眼下,短短几天的功夫,病友就已经不计前嫌,开始帮周辅深到处跑腿了——作为向来表现良好的病患,尹兆是有一定自由活动权力的。
“有时候我就在想啊……要是当初不学土木就好了,这年头学土木哪还有什么前途啊……看风水的先生都比我们赚得多。”
病友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但提及的过往都和他当兵的这个背景很割裂,因此周辅深猜想,他讲得这些其实是他那个相好的人生经历。
“假如非要选个最有用的学科出来,我觉得是社会工程学。”周辅深坐在窗边,边用铅笔在纸上涂画,边回答道。
顺便一提,笔和纸也是病友尹兆帮他买的。
“啊?”病友没有听清,走过去抻头看了眼他画的画,发现都是些医院各处的速写,也没太在意,又问:“对了,你之前说想买点水果吧,我认识一个护士人很好,可以帮忙带,你要啥?”
周辅深停下笔,想了想:“……就柠檬吧。”
这个选项有点特殊,病友闻言瞬间警觉起来:“你该不会是想借机要水果刀吧,放弃吧,他们不可能给你的。”
“我只是想用柠檬泡水喝。”周辅深漫不经心地转了下笔:“不放心的话,叫他们切好再给我也可以。”
“……就只是这样?”病友眯起眼,高深莫测地瞅着他。
对他怀疑的注视毫不在意,周辅深适时转移话题道:“你的主治医师原来是张绍元副主任吧。”
“对啊。”病友点头,顺便疑惑:“你怎么知道?”
“我听护士闲聊说的。”周辅深随口扯了个谎,实际上他是那天在尹兆的床头卡上看见的。
“奥奥,其实你本来也该由他负责的,他是这家医院水平最高的医师。”病友说着便滔滔不绝:“可惜啊,前阵子他家里出了事,好像是儿子儿媳因为意外去世了,唉,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怪可怜的,医院就放他回家办丧事了,估计医院如果一时半会儿不缺人手的话,应该不会把他召回来。”
听及此处,周辅深心头一动,尹兆讲述的这些跟他记忆中的信息对上了。
在他被拘押期间,曾经和被那伙劫匪所害的两个死者的家属有过一面之缘,其中有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给他印象尤其深刻,而周辅深第一天住进这里时,就在医院的荣誉墙上看见了他,名字就是张绍元。
不管这个人是否能如他所想般容易操纵,都总比眼下这个要好,想着,他低头凝视着画中一角放置的加湿器,念及尹兆刚才说的话,心道医院马上就会缺人手了,只不过是还在你这儿差个契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