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职业者——比如阿尔杰的生母,一名术士,能够承载的血脉力量,也不会超过将级。”
戴纳的话语停顿一下,看向翻阅手稿的伯庚斯。
“将级的血脉,能够崩毁圣剑,你信吗?”
即使算上有无圣人的差距,使用者实际位阶的区别,再加上地狱之门的压制,圣剑也切切实实地逼退过君主级的恶魔。
怎么会因为一个拥有将级血脉的半恶魔而折断?
“你觉得另有隐情?”伯庚斯问。
“显而易见。这不合逻辑,而且就算是将级的血脉,内含的魔化侵蚀,也不该是凡人能够抵挡的。按照这套规律,他早该彻底魔化了。”
法师眯起眼睛:“或许,是教团还向我们隐瞒了什么,也或许,连他们都不知道事情的全貌。”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伯庚斯开口:“短时间内,这些猜测都得不到结果,还是先把圣剑锻造出来吧。”
“除了熔岩之心,还需要什么?”法师也明白这一点,很配合地问。
“可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伯庚斯眉头紧皱,没有因为准备工作的完成而放松,因为还有更大的难题。
“古大陆时期,矮人以极南之南的特殊火山岩塑造圣剑的模板。初代圣剑,也就是折断的那一把原始的圣剑,是铸造出来的。
“现在,极南之境已经消失,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住【熔岩之心】的高热。”
神级宝石【熔岩之心】的力量,一经释放,可以让极北永不融化的冰川消退数千里,让广大的西方沼泽化作实地。
在靠近它的地方,连无形的魔法能量,都会被焚烧殆尽。只有依靠规则本身,才能抑制它的力量。
哪怕铸造圣剑,只需要解封它的一小部分力量,现在的新大陆上,也找不出任何能够扛住这样的高热,为圣剑成型提供模板的物质。
“所以,只能改铸造为锻造,用炼金阵的力量塑造它的形态。”
伯庚斯的额头和鼻尖冒出一点汗。
深春初夏,天气已经回暖,但还没到炎热的时候,夜风还有些凉。可伯庚斯的背后和手心里,全是黏黏腻腻的汗。
太冒险了。
身为锻造大师的经验告诉他。
贸然改变前辈的方法,还是在圣剑这种特殊存在的复原上。
可是没有办法了。
如果要重铸圣剑,只能这么做。
并且,除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能有更高的把握。
老师也不能,他早已出师,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他青出于蓝。
或许,这就是炼金与锻造之神赋予他无与伦比的天赋的意义所在。
但……
圣剑与阿尔杰命运相连。
巨大的压力,让伯庚斯感到有些窒闷。
无论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多么有把握,无论他反复模拟、推敲过多少次,一旦想起这一点,都会感到深切的恐慌。
以往的失败,只是耗费珍贵材料,白费时间与精力。唯有这次,他连“如果”都不敢设想。
“我去看看阿尔杰。”
伯庚斯攥紧手,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站在他身后的法师没有阻拦。
伯庚斯推开圣堂的门,大跨步走向跪倒在地的爱人。
“阿尔杰。”
站到爱人的面前,缓缓蹲下|身,用手扶住对方的肩膀。给予他依靠,也从中汲取力量。
阿尔杰停下了手里自|残的动作,慢慢抬起头,猩红的双眸看向他。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语气压抑着痛苦,尽量显得轻松,“我没事,你知道的,这些对我来说只是一点小伤,我只是想冷静一下。你快去休息吧,已经是后半夜了……”
“我在这里陪你。”伯庚斯打断他。
阿尔杰静默地看他一会儿,把手中染血的匕首塞进他手中:“那么拿着这个吧,虽然、可能不会太有用。”
被深渊侵蚀的教士,勾起嘴角,勉力朝自己的爱人笑了笑。痛苦牵动着他的面部,肌肉,让这个笑容稍有些不自然。
伯庚斯把匕首放到身边的地上,把手贴到阿尔杰的面颊上。
“笑不出来不用勉强,我知道你是很温柔的。”
也是深爱我的。
伯庚斯倾身,抱住了他,丝毫不介意那满身满手满地的鲜血,如何涂抹到身上。
不是因为“永不脏污”的“月神眷顾”,属于爱人的一切,都是洁净的。
可神器的固有属性,不会因为使用者的意志而改变。除神袍本身,与使用者以外的,都是不应沾染之物。
只不过,这次稍有例外——
纯净的银白光芒,自鲜血与神袍接触的地方升起,一点一点地,将圣堂照亮。
这是……
月光穿过窗户,洒落到相拥的两人身上。
伯庚斯轻轻抬起头,望向窗口。
彩色玻璃制成的窗,不知什么时候被推开了。和煦的夜风,从窗外吹入。
注意力被重新放到周围,此时,他才后知后觉,这里有鲁特琴的琴声在演奏。
伯庚斯稍稍松开拥住爱人的手,朝身后的音源看去。
吟游诗人坐在通往圣坛的台阶下,怀里抱着他的琴,正半合着眼,独自弹奏。
流畅的音符从他指尖流淌下来,像流沙一样朝着四面播撒。“月神的眷顾”上,升起的银白色光芒,随着乐声的律动,越来越明亮。
怀中的爱人,在琴声中似乎镇静下来一些,也有余力去关注异常的状况。
他从伯庚斯肩上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目光重新聚焦。
“诗人,”阿尔杰不知道这位吟游诗人的名字,只好拿他的职业来代称,“您怎么会在这里?”
吟游诗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弹完一曲,合着眼,兀自沉醉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看向他。
吟游诗人有一双紫色的眼睛,像星空一样神秘,像北地夜空中的极光一般瑰丽。当那双眼睛含着笑意看来,仿佛能从中读出属于过往的诗歌。
“我在为传说弹唱。”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滑过琴弦。
阿尔杰在伯庚斯怀里喘息两声,艰难地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吟游诗人的目光,略过地上的两人,朝门口望去。
“法师能够明白。”
独自站在那里的戴纳,从门外大大方方地走入。
“遗落的银月血脉?”
他来到相拥的两人身边,抬起一只手,银白的光芒听到属于法师的召唤,分出一缕,缠绕在他的指间。
是银月女神的力量,与月光中属于皎洁之银月的那部分同出一脉。而相比起稀薄的月光,源自阿尔杰血液中的力量,还要更加纯粹本源。
“神裔的血脉……为什么他在教团待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发现?”
“有些存在,”吟游诗人含笑的话语,意味深长,“不愿意它被发现。”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是吟游诗人。”
他是吟游诗人,能够获晓旁人极难得知的隐秘,精通发掘传说的技巧。
如果说,法师是移动的藏书馆,那么吟游诗人,就是装满故事与秘密的宝匣。
戴纳思索了一会儿:“请问您的名讳?”
“不需要了,它已经不再必要,我只作为一名记录者,行走在大陆上。如果还有下次相遇,依旧用‘吟游诗人’来称呼我吧。”
吟游诗人站起身,来到那扇被打开的窗户旁边,单手抱着他的鲁特琴,姿态优雅地攀上窗台。
“再见了,法师,锻造师,还有银月的神裔。”
戴纳挑眉:“不走正门吗?”
“吟游诗人需要一个富有诗意的退场。”
诗人眨了眨那双奇异的紫色眼睛,朝三人微微一笑,怀抱鲁特琴,轻盈地翻过窗户 ,消失在夜色中。
第七十一章
在遥远的古大陆时期, 那属于神话的时代。
传说,尊贵的银月之主,行走在凡间时, 爱上了一个人类。
在自古流传的诗歌中, 那名俊美到令霞光失色的青年接受了神明的爱意, 并付出了自己的真心,直到死亡与告祭之主收割了他的生命。
死神需要维护神职内的秩序, 而银月的女神, 则想要夺回自己的爱人。旷日持久的神战就此爆发。
在那个人神共居, 且纷争频发的不安定时期, 类似的传说还有很多, 而在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额外的脚注。
银月女神与人类青年,诞下了一对双生子,他们成为一座城邦的主人,而这座城邦供奉的主神,就是双月女神。
他们拥有仿似银月之主的银白色头发, 和银白色双眸,是尊崇深色头发与深色眼睛的大陆人类中, 被视为高贵血统的唯一例外。
“传说中的神裔, 与深渊的恶魔相结合的混血。”
戴纳饶有兴味地在阿尔杰身上捏捏按按, 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是看着某样稀奇物件。
“我可以解剖你吗?”
“……你觉得呢?”阿尔杰用那双魔化的赤瞳,很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此时他们正身处戴纳的法师塔里, 研究室的门紧闭着,连伯庚斯都被拒之其外。只剩下研究者,和被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