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在的窥探。
感知,在梦境中, 拉响警报。
睁开眼, 那无所不在的窥伺感, 却消失无迹。
阿尔杰醒来时,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周围的环境,不是任何熟悉的景象, 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形制古怪的长袍。
所有随身佩戴的武器、护符都被收缴,身上却没有任何束缚。
下床,穿上鞋,来到门口。
在门上轻轻一拉,竟然开了。
外面是一条幽深的走廊,没有任何看守,也感知不到魔法的力量。
顺着走廊走,没有遇见一个人。
沿途的每一扇门都可以推开,看见的却都是一模一样的房间。
走廊尽头,是一段楼梯。
幽深昏暗得仿佛通向深渊。
【下去看看。】
反正也没什么好怕的。
一阶、一阶、一阶地往下走。
眼前黑了,又亮。
宽阔的大厅,高高的墙壁上挂着两幅油画,上面分别画着两位夫人。
她们坐在一模一样的花瓶旁,花瓶里插着一模一样的鸢尾花。只是面容不一样,手上戴着的宝石戒指也不同。
一枚是红宝石戒,一枚是蓝宝石戒。
阿尔杰发现,那一模一样的鸢尾花中,隐含着一个代表邪恶的倒五芒星。
与此同时,他听到周围响起低低的哀泣。
那哀婉的哭泣声,从四面八方一同传来,分辨不出真实的来源。敏锐的五感像是突然失灵,无法为他辨析真相。
这里是哪里?
是邪恶法师的法师塔?
好像有什么被遗忘,无形无迹的力量阻挠着他去回想。
倦意不断袭来,昏沉、晕眩,随时可能倒下。
离开这里!尽快离开!
潜意识与显意识,直觉和理智一同向他发出示警!
意识迷蒙间,他推开了一扇门——
阳光透过窗户,洒落下来,像轻纱一样落到深棕色的木质地板上。稀疏的灰尘漂浮在空气中,随着气流飘荡,在光线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清晰。
刚才光陆怪离的画面,好像只是幻觉,阿尔杰认出,眼前的,好像是自己最初醒来时那个的房间。
又可能只是另外的某个房间。
按照路线,他不可能拐回原点,而在这幢无名的建筑中,一模一样的房间太多。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离开房间的时候,窗户是紧闭的,窗帘也被拉得严严实实。甚至于,当他在房子里游荡时,也从未看见过任何一丝,来自外界的光线。
略略恍然,刚才的压抑感,大概也和光线有关。那种密不透风的感觉,仿佛再也无法找到通往外界的路。
“大人。”
身后忽然响起两个声音。
女性,一模一样的声线,一左一右,同时传来,叠合在一起。
与刚才的经历诡异相似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阿尔杰猛然回身。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发现有人近身,即便不仰赖天生敏锐的五感,这种情况,对于一位剑圣而言,也是极为罕见的。
这种情况,意味着两种可能。
要么,他的感知失效了。
要么,他遭遇了足以避开他感知的劲敌。
身后,是两个女仆打扮的年轻女人。
一模一样的栗色长卷发,被束到脑后,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恭敬表情,一模一样的动作,向他低头行礼。
唯一不同的,是两人各带了一只耳环,款式也是一模一样,像是同一副。
两只耳环,分别带在左边人的左耳,和右边人的右耳上,也像是镜面一样对称。
阿尔杰感到自己的头又开始犯晕了。
“我们奉公爵大人的命令,负责侍奉您的起居。”
“柏莎。”阿尔杰右手边的女人说。
“凯丝。”阿尔杰左手边的女人说。
还好不是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要是让他喊两人某某一号和某某二号,他大概会疯。
“你们……”
阿尔杰一开口,就看见对面两名女仆,恭顺地将头压得更低。
好吧,让他想想,在这种情形下,与陌生人初次遇见,应该说些什么,问些什么。
“鸢尾公爵吗?你们奉他的命令。”
“是。”右手边的女仆答。
“他在哪里?”
女仆没有回答。
“双胞胎?”
“如您所见。”这回,是左手边的女仆回答。
“这里是哪里?”
“鸢尾花家族的家产之一,公爵大人最重要的房子。”右手边的女仆道。
最重要的房子……
阿尔杰将这句话反复咀嚼两遍。
“现在是什么时候?”
“早晨,八点的钟鸣刚刚结束。”左手边的女仆答。
钟鸣?
他没有听到任何钟鸣。
人类帝国的大城镇上,常会安置一个大型的机械钟,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八点,每个整点鸣钟报时。
这样的机械钟,在码头镇是没有的。但王城是整个人类帝国最尊贵富庶的地方,全城安置了不止一个机械钟,整点时刻的钟鸣声,连最偏僻卑贱的贫民窟都能听到。
这就意味着,他身处连钟声都听不到的偏远之地,又或者,有什么隔离物,将笼罩全城的钟声都隔绝了。
“大人。”右手边的女仆唤回他的思绪。
左手边的女仆接道:“您该洗漱,用早餐了。”
.
不对,很不对。
明明是同样的路径,现在的环境,却远比刚才的更明亮,那些魔咒般的一模一样,也悄然变化成正常的样子。
这里是书房,那里是会客室,再往前是休息室、餐厅、客房……
刚才独自走过的那段路,好像凭空消失了,被替换成了另一个样子。
那诡异的景象,只留存在他的记忆里,像唯有自己知晓的幻觉一样。
“画像?您说的,是第二层楼梯口挂着的那两幅油画?”
阿尔杰左手边的女仆问道。
此时,阿尔杰正坐在餐桌前,面前的食物一口未动。
刚才站在他面前的双胞胎女仆,正侍立在他的身后。方位变了,对他而言,左右也随之改变。
阿尔杰注意到,双胞胎之间,率先开口的,往往是左耳带耳环的那位。
右手边的女仆接话:“那是公爵大人的两位夫人,都已经去世了。”
阿尔杰想起,在西拉索伯爵的宴会上,曾经听到的只言片语。
【先是先后两位公爵夫人,然后再是公爵家的公子,不知道公爵小姐以后会不会也……】
传闻,鸢尾花家族,是一个受到诅咒的家族。
死亡与意外,如影随形。
“听说,公爵的长子……”
“大概几个月前。”左手边的女仆道。
“大人,请您用餐。”右手边的女仆忽然说。
阿尔杰看着桌上的食物。
白面包切成厚片,用黄油煎得喷香,放在一只篮子里,旁边配着果酱和炼奶的小碟。
面前是烘烤酥脆的馅饼,还有加了大量牛奶制作的杏仁布丁。手边摆了一杯红酒。离得稍远的地方,放了大盆水果,新鲜得能滴出水来。
他倒是想吃……可这是在敌营啊,谁知道里面会不会加了什么佐料。
阿尔杰的目光,落到那枚杏仁布丁上。
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个人。
这种点心,他应该会很喜欢。
“请放心,”左手边的女仆出言,想要打消他的顾虑,“公爵大人不会对您做什么。”
你说我就信么?
这么久没见,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叛入敌营?
“我要见鸢尾公爵。”阿尔杰没有动面前的东西,只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
伯庚斯从门外走入,一边走,一边脱着外衣,随手扔在地上。
骑士约瑟夫跟在身后,将他扔在地上的衣物捡起。
“我不信他们的话,”伯庚斯扯松领口,宝蓝色的眼睛里一片冰冷,“替我向克拉尔侯爵、卡利德伯爵……”
一连报出七八个贵族的名字。
“告诉他们,还人情的时候到了。”
约瑟夫还没来得及应下,艾琳急匆匆地赶来。
“子爵大人。”
伯庚斯抬眼看她,示意说话。
艾琳挥退周围的仆侍,确认大门已经关紧,走近两步,压低声音:“大人,这是王女殿下交给您的密信。”
第五十九章
阿尔杰推开一扇门。
他没有让双胞胎女仆跟着, 而是独自探索着这座府邸。双胞胎女仆也没有坚持,似乎很笃定他无法离开这里,十分放心。
这里是那个鸢尾公爵的法师塔。
阿尔杰很确定。
只有法师塔, 才能容下这么多殊异, 也只有法师塔, 能够确保一名剑圣,在无人看守的情况下, 都无法逃脱。
而这间房间——
光线昏暗, 隐含着魔法仪式的残余力量, 空气中还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墙壁上、地板上, 隐隐可以看见未能擦拭干净的血迹。
铺着黑布的桌子旁, 有一只铁架,上面束缚着一只……火焰鸟。
橘红色的羽毛有些黯淡凌乱,天赋的烈焰几乎已经熄灭。金红色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只在见到阿尔杰时,微微转动一下, 口中发出一声虚弱哀婉的鸣叫。